第62章
邱母虽然对亲人态度迂腐了些,但为人乐善好施, 能让人记得住好并不稀奇。
但邱雨还是皱眉:“舅舅, 我们不能白拿别人东西——”
“哎呀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也别觉得脸上挂不住……说起来,这件事总不能一直苛着你,不然等你妈病好了知道了, 她会怎么看我?”
舅舅说话大嗓门又容易嘴碎,会议室里全是他的声音, 邱雨后知后觉地升起怯意, 咬唇去看骆鸣, 却恰逢对方起身, 踩着舅舅的絮叨大步迈出会议室。
随即, 门也被紧紧阖上了。
邱雨愣了下, 才想到拿起手机关了外放。
听筒贴在耳边, 舅舅继续喋喋不休, 漏了几句也不要紧, 总之话题已经进展到他夹在方喜容与邱母之间,极为明显地表达出小家与血亲总难两全的困境。
邱雨慢慢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您那儿还缺什么钱?”
舅舅没想到她会问的这样爽快,声音卡顿了下,才磕磕绊绊:“其实也,也不缺——”话没说完,就听附近传来刻意又响亮的咳嗽声。
“舅舅,您就说吧。”邱雨平静道,她估计舅舅那边也是外放,舅妈方喜蓉也在边上,直接说,“毕竟是我亲妈,大头我不用出,剩下的总不能让您和舅妈一起承担。”
那边默了片刻,估计捂住听筒在商量,然后由舅舅开口报了个数。
一个月三千,与高昂的药费相比不算多,但对日常开销来说也不算少了。
邱雨掰着手指头算了下,她向杨舒晴预支的工资还剩四个多月才能还完,期间靠存款能勉强支付上,但存款就彻底告罄了。
可不管怎么说,占大头的费用解决掉,接下来再怎么苦,邱雨心里也还是有盼头的。
这样粗略一想,她便应了,不过又道:“我要不还是回来一趟吧,看看也好——”
“没东西看啊你——哎哟!”舅舅冷不丁地一惊一乍,把邱雨吓了一跳,待再要说话,电话那边却陡然换了个人:“小雨,你舅舅没和你说过吗,icu现在有规定,你回来也进不去。”
方喜容语气不善,邱雨早就习惯了,闻言本能地想解释:“我知道,但——”
回来就算呆在母亲的身边,哪怕看不见,是不是也会心安一些呢?
可惜眼下与她对话的是方喜容。
方喜容才不管邱雨到底想的是什么。
“每个月三千啊,万一你请假得罪了人,这钱谁付的起?”方喜容大约这段时间被邱母住院这事扰得头紧,现在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一腔怨愤逮谁冲谁,“我现在最不乐意看到你的脸,和你妈长得那么像,我还以为是你妈来花我钱来着……”
她越说越不像样,舅舅也发现了,忙夺下手机,给邱雨胡乱安抚几句,就挂断了。
邱雨保持半举手机的姿势,眼睛垂在桌面半晌,几不可见地抽了下嘴角。
不管方喜容说话多么难听,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最好的好事了……她心里长叹。
离开会议室,邱雨走去前台,小邹正心不在焉地看手机,听见脚步立刻站起来,转头见她,兴奋劲溢于言表:“电话打完了?”
“啊?”邱雨心一紧,以为对方听到什么。
却见小邹大咧咧地点头:“鸣哥说你有个很重要的电话要打,要我给你看着别让人过去打扰你。”说着勾手将背包肩带搭上,又伸了个懒腰,“等你等得好辛苦,既然结束,我就下班啦。”
她把关灯任务扔给邱雨,一溜烟地去赴约。
邱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屋外已经暗沉的天色,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运的来临,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譬如邱母之于那位大手笔的生意人,再譬如……她之于如今的骆鸣。
而此时此刻,被突然间念念提及的男人,正拎着球拍往场下走。
郁霏坐在长凳上,垂着脑袋很沮丧的样子。
今天不比昨晚只有一个童小江,骆鸣过来后,直接看穿她的心不在焉。
当然了,郁霏热身还是全盘做完,技术演练也照例听骆鸣讲得很细,但当她抽了几个臭球后,就被教练指着场下说道:“去休息吧。”
说这话时,骆鸣没有想象中的怒火,但郁霏还是如临大敌。
她甚至已经在假设,如果今天被告了状,妈妈会怎样看待自己?
是继续冷脸,还是忍无可忍一通痛骂?
郁霏发现,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自己似乎都无法承受。
单单只是想,她就忍不住害怕,以至于双手得相互扣紧才不至于颤抖。
“郁霏。”有人在身边坐下。
她茫然回头。
骆鸣双腿微开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掌交握一起抵在下巴上。
他看了会场上童小江来回收拾散落的网球,才缓缓偏头:“今天怎么了,和我讲讲?”
向来严厉的教练居然一改常态,唇角微勾语气温和,这是在郁霏的假设里,绝对不敢想的和煦之色。
她不由恍了下神,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害怕。”
运动员的情绪起伏大多与心态有关,郁霏不是没听骆鸣和童小江讲过,也做好了会被人以专业角度开解的准备。
但……恐怕没多大用处,她想,自己此刻最害怕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恐怕骆教练会白费口舌了。
却不想骆鸣沉默片刻,竟直接奔去一个她未曾设想的方向:“你想过解决的办法吗?”他说着,又似是笑了笑,“我今天突然发现,只要问题能被解决哪怕一点点,对未来也是会有点期待的。”
第53章 一声轻微的哽咽
郁霏闻言, 不由发起愣。
期待并不难懂,从小到大,父母的期待总是如影随形, 她也习惯了为了满足他们的期待不停地去学去做。
可若加上了“未来”二字——郁霏迷茫地眨了下眼,好似眼前骤然出现个自己并不能触碰的领域,令她手足无措, 也令她心生畏惧。
“我……不知道。”郁霏低着声, 突然想到了周诗琪。
她的这位小伙伴, 并不吝惜地展现自己对未来的渴望。
周诗琪的想法一会变一个样, 要么跑去某个深山老林里开民宿,要么成为环游世界的旅拍博主,天马行空得没有任何共同点。
郁霏第一次听见她这样说时, 自己心里也升起些蠢蠢欲动的感觉, 几天后和母亲聊起被问及时,便也讲了些自己想做的职业。
至于具体说的是什么内容,郁霏现在已经记不清,但杨舒晴的反应倒很令人印象深刻——她先是笑出声问了句“是吗”, 然后眼睑微挑,露出一种近似轻蔑的神态。
“霏霏, 妈妈给你报了那么多班学了那么多东西, 可不是为了让你胡思乱想。”杨舒晴道, “你也是个大孩子了, 别总被些有的没的影响, 等你以后就知道, 都是骗骗人的。”
大人的言外之意郁霏暂且听不出, 但单单摆在明面上的内容却已足够打击人。
在杨舒晴看似温和的态度里, 拒绝与瞧不起兼而有之, 所以她便不再提这一茬。
因此,骆鸣问起的“未来”……郁霏没有。
而她说出来时,会觉得莫名的羞怯,像是凭空矮人一头。
这种源于尊严的敏感,让郁霏讪讪扭过头,不再看骆鸣。
却听耳边轻松道:“其实,不知道也没事。”
她瞪大眼睛:“什么?”
教练耸着肩,很无所谓的样子:“连大人都不一定有,何况你。”
“骆教练你也是吗?”郁霏奇怪道,随即摇头,“你那么了不起,怎么可能!”
“了不起?”骆鸣失笑,抬手点她脑门,“谁教你这些的?没事别给人戴高帽。”
郁霏轻嘶了声,嘴扁起,却又忍不住地想靠近这样轻松的氛围更多。
两人对视,骆鸣看着小姑娘紧绷的面容渐渐卸防,又似是裂开了一条缝隙,从中泄露出一丝名为“真实”的东西。
带教郁霏这么久,骆鸣很明白,她有闯劲有冲劲,也愿意坚持,这很难得,但这是所有职业运动员的基本操守,并不值得一提。
“如果暂时想不到更远的地方,就想想最近,比如比赛。”他突然说,“其实你不走职业,在比赛中感觉到快乐更重要。你觉得呢?”
“感觉到……快乐……”郁霏迷迷障障,兀自低语。
骆鸣并不知道,很多时候,她的快乐其实与自己没有直接关联,更多的是在父母那边,而现在……
郁霏心里倏然一动,将那根终于破土而出的稻草捏在手心,然后看向对面:“骆教练,我知道了。”
见她终于一改刚才的颓然,骆鸣点头,也不多问:“能继续练了?”
“可以。”
他拍拍她肩膀,站起来:“嗯,我去场上等你。”可刚走几步,却听身后喊他。
骆鸣回头。
小姑娘微微仰脸,眸光被强烈的照明灯冲散开去,他不再能看清里面的情绪,只能听见对方似有困惑地询问道:“你呢?也还在期待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