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指划过页面,所见尽是她已知之事。
  出生于1994年,明江人,16岁退出省队,同年去往国外……
  邱雨忽地不忍再看,滑动速度加快,直到——
  “2018年9月4日,美网退赛;
  2018年10月31日,宣布退役。”
  他的职业生涯戛然而止。
  啪的一声,手机在瓷砖地面上砸出清晰的声响。
  但邱雨浑然不觉,掌心依然托举在虚空。
  就这样简单地……退役了?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只能想出这句话,心里又涩又酸。
  不过眨眼功夫,耳边忽地响起哐当哐当的动静,沸腾的水正不断顶起锅盖。
  邱雨忙去关火。
  “小雨。”身后传来声音。
  邱雨回头,正见杨舒晴捡起手机,脸一下子僵了:“舒晴姐——”
  杨舒晴扫过上面内容:“在查骆教练?”
  她咽了下喉咙,干巴巴地笑道:“听说挺有名的,搜一下。”
  杨舒晴大约是信了,直接把手机还给她:“今天霏霏怎么样?”
  “她——”邱雨张嘴要答,却扫过门外暗幢幢的小小人影,心脏吓得倏然跳停。
  杨舒晴也觉察到,扭头时哎了声:“你不是去洗澡吗,出来做什么?”
  郁霏跨入明亮之中,抬起手:“手腕肿了。”
  杨舒晴大惊:“你怎么不早说?”
  郁霏耸肩:“不是大事啊,我就是来来问问你药放哪里。”她顿了下,眼睛若有似无地瞟过邱雨,“教练说,用力不当,很容易受伤的。”
  邱雨愣住。
  就说为什么郁霏当时反应那么奇怪,原来是早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正想着,又听杨舒晴教训道:“你别拿你们教练出来当挡箭牌。”
  郁霏笑笑:“没有啊,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
  邱雨早已睁大眼睛,隆隆心跳间,郁霏的嘴一张一合。
  她却没有制止的资格。
  第4章 她的女儿
  与骆鸣的过去,邱雨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可就算不说,受对方的影响总会存在,那声“用力不当”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杨舒晴知道了他们曾说过一样的话,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
  坦白吗?应该没有哪个雇主会希望自己的保姆会与孩子的教练存在深入关系吧?
  要是不小心出了事,影响到了孩子怎么办?
  邱雨紧张地咽了下喉咙。
  小姑娘看见,眯起眼若有所思。
  “问谁?”杨舒晴不耐烦道。
  郁霏回过神,回头耸耸肩:“教练啊。”
  邱雨暗自松了口气。
  杨舒晴被女儿的故弄玄虚弄得恼火,轻轻抽了下她胳膊:“能不能好好说话。”
  郁霏反手把她妈一抓:“反正教练最有经验了,你不信就去问他嘛。”她娇嗔着,拽杨舒晴回卧室,眼睛扫过邱雨,忽地染上点狡黠的笑。
  邱雨没注意,她正愣愣瞧着杨舒晴。
  杨舒晴被郁霏拉走时脸色不算好,却因郁霏凑近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发笑,母女俩亲热地搂住彼此,热热闹闹地回了卧室。
  邱雨干站着,直到听见卧室里又传出几声打闹,才慌慌张张地转回灶台。
  半锅水已经冷了,油花花的气味刺激到大脑,扑出了点只对自己的悲凉。
  如果硬要邱雨把已有的经历分出个子丑寅卯,她会以自己的十六岁为界。
  十六岁以前,邱雨和母亲寄居在舅舅家,虽然常受冷眼,但因按时缴纳生活费,还算能过得下去;而十六岁那年,母亲因车祸丧失劳力,舅妈又极度不喜欢养闲人,她便失去了继续读书的资格。
  可是在老家挣钱本就不容易,何况舅舅家并不乐意被人冠以“苛待”名头,所以经同乡介绍,邱雨去了新阳的一家工厂做工。新阳在南方,夏天潮热冬天湿冷,她一开始会不习惯地长一手疹子。
  而更不习惯的是生活。
  年轻女孩背井离乡本就孤苦,更何况还是被迫背离了原有的人生轨迹。进工厂后的一年时间里,邱雨常常在半夜惊醒,她记不清梦里内容,可摸一把脸,掌心总是黏答答的。
  那时候的她不会知道,这种惶然的心惊,会在十八岁的某个夜晚达到顶峰,又会因骆鸣的出现骤然宣告结束。
  这天晚上,邱雨很久才能入睡。
  杨舒晴虽然全职带娃,但每周一和周四都不在家吃午饭,说是朋友组局聚餐。
  但周四中午,她却临时折回家里。
  邱雨预备晚上做顿大餐,因此中午吃食十分简略,好在杨舒晴无所谓,接过她临时下的面条,吃了几口突然问:“听诗琪妈妈说,你们上周天的网球课迟到了?”
  邱雨迅速认错:“是我没看好时间。”
  杨舒晴捏着筷子点点白瓷碗边:“不是她想偷懒?”
  她语气很平静,邱雨斟酌了下才道:“我觉得不是的。”
  “哦,那是什么?”
  邱雨被问的一噎,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杨舒晴的不寻常,她端坐餐桌边,面容冷淡得像一尊无欲无求的石雕。
  “是,什么呢?”她仿佛没发现邱雨的沉默,又问了一遍,嗓音轻软又慢,带着点刻意的黏着。
  邱雨敏锐,趁着杨舒晴没发火赶紧道:“霏霏真的很努力……也很优秀!”
  她把郁霏上周的不屈不挠着力渲染了一遍——当然,省掉了骆鸣欺负人的部分。
  杨舒晴听了半晌没说话,目光虚虚地聚在半空。
  餐厅没有开灯,天光从窗外打入,却进不去她的眼里。
  邱雨不知所措,可该夸的都夸完,没有的又说不出谎,想了想只得硬起头皮问:“舒晴姐,你还饿不饿——”
  却见杨舒晴突然扔掉筷子,人往后仰,翘起的脚尖一点一点打着节拍:“我的女儿,当然优秀。”
  明明该是自豪的话,却不知为何,让邱雨听出了点狠劲。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绪,借口洗完遁去厨房。
  杨舒晴原位坐着,手机嗡的响了一下,有新消息进来。
  齐爱:她没脑子才会说你对霏霏不重视,别生气啦,我已经严厉地告知过她,以后不要来参加聚餐了。
  齐爱:她没脑子才会说你对霏霏不重视,别生气啦,我已经严厉地告知过她,以后不要来参加聚餐了。
  齐爱是杨舒晴以前参加丈夫公司的亲子活动时认识的,她是活动的外包方,开着家策划工作室,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为朋友。
  现在,齐爱作为每周一周四聚餐的主办人如此发话,基本摆明了站杨舒晴的立场。
  杨舒晴得意,打字道:谢谢,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悲哀。
  齐爱:???
  杨舒晴:不是每个家长给孩子报课外班是为了比赛,我只希望霏霏快乐。
  齐爱:她老公不像你家那位那么优秀,肯定得在孩子上找补啦。
  杨舒晴定睛看了一会,没有回复。
  一起吃饭的这几人都是在家带孩子的太太们,聚在一起能聊的,无非是比老公比小孩比自己,而连齐爱也不知道,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其实大部分都能很轻易地被夺走。
  只有郁霏不会。
  只有她的女儿,才完完全全地属于她。
  杨舒晴紧紧手指,眼中阴郁渐生。
  她做了个决定。
  时间很快到了周日。
  这天杨舒晴有空在家,邱雨重拾上周计划,出了门。
  六月中旬,天气逐渐脱离了之前的雨水期,显现出炎热干燥的体感来。
  邱雨扎着马尾背着双肩包,宽大的遮阳帽让她的脸看起来尖尖又小小,像个年轻的大学生。她脚步轻快地从小区侧门溜出去,不过十多分钟就走到了市图书馆门口。
  市图书馆是明江备受瞩目的新兴建筑,外立面全由玻璃幕墙围挡,让内部空间自呈通透敞亮之感,大厅直通穹顶天幕,人只用在其中稍稍站定,心境便会跟着开阔不少。
  邱雨一眼就爱上了这里。
  她之前做过攻略,径直上到三楼,找个靠角落的位置坐好,取下帽子,从包里掏出练习册与草稿纸,最后压了本《线性代数》在上面。
  她要备战十月份的考试。
  邱雨十六岁辍学出去打工,等有时间考虑学历问题已经是十八岁,她先花了两年自考大专,再开始自考本科,要不是中途被各种外力干扰,早该拿下毕业证。
  现在她摊开书,久违的文字仿佛陌生人的脸,两人苦苦对视,彼此都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她努力镇定心神,良久,终于提笔写下两个月来的第一条备注。
  读书靠的是坚持的心性,好在邱雨并不缺乏,她一旦开始动脑就停不下来,对时间流逝也浑然不觉,等把章末习题写完才发现肩颈酸痛。
  趁转动脖子放松的功夫,她顺势捞过手机划开,微信里有条未读消息,半小时前发的,来自蔡晶晶: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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