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谁(出书版) 第33节

  连自己都感到意外,但春那的表情缓和下来。她看着加贺,歪起头说:
  “我杀了人?都说了这么多,请别再含糊其词了。”
  可能是春那的反应出乎意料,加贺难得露出被震慑的表情。
  “好吧。也不必我再说呢,那个人就是鹫尾英辅先生,您的先生,桧川没能给予致命一击的被害人。您发现鹫尾英辅先生时,他还没死。我可以想象,他不仅没死,而且还是轻伤,伤势轻微到可以四处走动。他应该是在更远的地方遭到攻击,但还保有足以回到山之内家后院的体力。不,他甚至可能先去了别的地方。”
  “您说,我杀了他?”
  “没错。”加贺答道。“若不这么想,就前后矛盾了。最后一把刀落到谁的手里了?最合理的推测,是被桧川没杀成的被害人夺走了。您发现英辅先生时,他带着那把刀,身上只被刺伤一处,而且是轻伤。然而您拿到刀子,把它了英辅先生的胸口。”加贺难受地垂下目光,左右摇头。“抱歉,我并不想说这些的......”
  “还在说这种话。”春那笑了出来。自己冷静到近乎不可思议的地步,让她觉得惊奇。心跳也恢复正常速度了。“假设我真的做出这种事,您认为动机是什么?”
  “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加贺咬了一下嘴唇,说:“应该和山之内静枝女士有关。”
  这个回答让春那心头一凛:“为什麽?”
  “小坂七海女士说,高冢桂子女士发现静枝女士和栗原正则先生有私情,案发当天,也看到两人在绿山墙幽会。但是在栗原朋香同学的供述中,正则先生在出发去烤肉会之前,都一直待在自己的别墅里。静枝女士和正则先生之间或许真的有男女私情,但至少八月八日当天,在绿山墙和静枝女士幽会的似乎不是正则先生。也就是桂子女士看错了。那么,那个人是谁?高冢桂子女士不可能认错自己的丈夫或下属小坂先生。而且,当天的场先生一直跟理惠小姐在一起。”
  “只剩下一个人呢......”
  “其实刚才请静枝女士开车送我们到车站之前,我去散步了一下。我去了绿山墙。我绕到后门,观察屋门等处,结果发现虽然量很少,但门把附近沾有像血迹的东西。我猜那应该是英辅先生的血。他遭到攻击以后,忍痛去了那栋别墅。应该是为了某些相当重大的目的。”
  春那叹了一口气:
  “全被您识破了呢。真的就像登纪子学姊说的,谎言在您面前,无所遁形。”
  “可以请您说明吗?”
  “好。不过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想整理一下情绪。”
  “当然,请便。到东京之前,时间多得是。”加贺起身,移动到其他座位。
  第24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春那对英辅的态度萌生了疑心?她回顾过往,左思右想,但应该没有可以明确断定“就是这瞬间”的事。令人有些介意,但感觉也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像是英辅知道春那不记得告诉过他的静枝的事、春那不在家的时候,英辅也一定都有外宿的预定。这样的事三番两次,终于渐渐在春那心中凝聚成违和感。也可以说,就像近乎透明的薄纸一张张叠起,最后明确地浮现出一幅“疑心”的图像。
  因此追根究柢,还是必须说,介绍英辅给静枝认识,就是一切的开端。因为若是两人不认识,也不会有后来错误的发展。
  最初两人见面后,静枝对春那说,英辅这个人“好棒”。英辅也说他对静枝的印象是魅力十足。两人的话,春那当成一半真心,一半客套。毕竟对于姪女的丈夫,或妻子的姑姑,即使印象不太好,也不可能说出来。
  没想到,春那大错特错。两人的感想,都是货真价实的肺腑之言。他们打从心底觉得对方“好棒”、“魅力十足”。既然如此,当然会受到彼此吸引吧。倘若得知对方也同样对自己有好感,即使会喜出望外、设法私下联络,也在情理之中。而一旦联络,就无可避免会私下见面。除非其中一方煞住自己的心,否则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两人是如何彼此相吸、干柴烈火,春那某程度是知道的。英辅居然毫不设防地没有删除的一则则讯息,告诉了春那实情。他毫无根据,深信妻子不会检查他的手机。
  不过,那些讯息并没有决定性的内容。也不是不能解释为透过妻子,认识了女方姑姑的丈夫,因为重视亲戚往来,而与对方互通讯息。那些内容完全就只是玩笑话,应该要一笑置之才对。这要是优秀的律师,一定会自信十足地断定,那完全不构成外遇证据。
  因此这次前来山之内家,对春那来说意义非凡。自己对丈夫和姑姑的疑心,只是单纯的妄想吗?还是不动如山的事实?她打算确定这一点。她并未决定具体来说要怎么做,但她确信只要看到两人的态度,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两人重逢时的互动没有丝毫不自然。好久不见,去年承蒙照顾了,一切都好吗?跟春那的生活怎么样?我被她骑在头上,勉勉强强,不过这里的空气总是这么清新,真好。这里就只有这个优点嘛——以时隔一年再会的亲戚对话来说,可以打个一百分。恰如其分的亲昵、恰如其分的客气。
  接下来就春那观察到的,两人的态度也没有启人疑窦之处。没有偷偷互使眼色,也看不出不必要地意识着对方的样子。
  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春那开始这么感觉。英辅有逢迎的毛病,会想要讨好每个人。也许他是在这样的个性使然下,对成熟女子传了有些擦边球的讯息也说不定。而静枝也是为了打发无聊,才奉陪他一起开玩笑而已。
  春那就这样怀着摇摆不定的情绪,迎接了与附近别墅主人的烤肉会。会场在山之内家的后院。当然,静枝和春那及英辅必须先大致准备好才行。
  静枝托春那出门办事。要她去镇上最大的购物中心采买一些食材,然后去取预约的特制蛋糕。蛋糕好像是要为高冢桂子庆生。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春那开车出发。她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盘算该如何安排,才能效率十足地完成跑腿任务。
  她觉得重点是拿蛋糕的时间,想要确定何时可以拿。她把车子停到路肩,打电话去店里。
  电话接通了,她问几点可以去拿蛋糕。女店员的回答很明确:您预约的蛋糕,指定下午五点以后来取——
  下午五点?是将近两小时以后。就算先去采买,还是会剩下一大堆时间。这段期间,叫她要怎么打发?
  想到这里,一个猜疑浮现脑海。
  难道,自己是被支开了?下午五点以后才能领蛋糕的话,在那之前,春那都没办法回去。静枝是不是刻意如此安排的?那么,目的就只有一个。
  春那再也按捺不住,把车子掉头,折回来时的路。如果静枝问她怎么这么快回来,就说她问过蛋糕店就行了。只祈祷听到这话,静枝和英辅不会大失所望。
  回到山之内家附近时,她看见有人从后院走出来。虽然有段距离,但春那认出那是英辅。英辅蜷着背往前走。看到那个背影,瞬间春那悟出,老天爷没有听见她的祈祷。
  即使如此,还是必须弄清楚真相。春那下车,跟上英辅。她已经猜出英辅要去哪里了。她并未祈祷自己猜错了。她已经受够怀抱期待,又遭到背叛。
  她是对的。英辅的目的地,是有着特色十足的绿色屋顶的小房屋。俗称绿山墙的这栋别墅,因为主人搬进安养院,交给静枝管理。英辅熟门熟路地绕到别墅后方,靠近后门。很快地,屋门打开,静枝邀请他入内。两人完全没发现躲躲藏藏地他们的春那。
  天空万里无云,春那却宛如在大雨中淋成落汤鸡的小狗,踩着千斤重的步伐,绝望地回到车上。她坐上驾驶座,趴在方向盘上,方才目击到的景象在眼底复苏。她并不想回味,那一幕却一次又一次回放。
  很快地,春那的身体开始摇晃。不是过度悲愤而颤抖,而是笑意蓦地涌上全身,身体为了压抑而痉攣起来。
  多滑稽啊!没想到自己最爱的男人,居然会被最亲的姑姑给抢走。对春那而言,他们俩是全世界最信赖的一对男女,而自己竟被这两个人背叛了。介绍他们认识的人是我,这次还特地为他们安排了幽会的机会。完全相信春那已经被支开的他们俩,这一刻正在绿山墙的床上,幸福地共度春宵吧。
  他们三人的关系实在滑稽过了头,让她只能笑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是真心觉得好笑,抑或勉强自己笑,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但笑声随即变成了呜咽。春那把额头压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泪水点滴落至腿上。
  哭着哭着,她渐渐恢复平静。接下来该怎么办?比方说,她可以闯进绿山墙,痛骂这对。她可以指出他们的过错,力陈自己遭受到多严重的精神痛苦,要求相应的弥补。她可以提出离婚,要求损害赔偿。破镜重圆已是痴人说梦,因此只能寻找现实中的妥协方案。只要是有点尊严的独立女性,就应该要这么做。
  然而春那怎么样都无法想象自己采取这样的行动。尽管遭到英辅背叛,身心饱受重创,但她更强烈地希望状况不会再恶化下去,能回到原本正常的平静生活。
  不知不觉间,自己在开车。春那抵达购物中心,买了静枝指示的食材,在美食广场喝着拿铁,打发去取蛋糕前的时间。充塞脑中的念头,就只有保持冷静。不管是英辅还是静枝,都不可能是玩真的。他们只是在享受偷吃的刺激而已,反正很快就会腻了。那样一来,英辅就会回到春那身边吧。虽然她无法原谅静枝,但只要完全断绝往来,英辅应该迟早会忘了她。
  春那在美食广场遇到栗原由美子、樱木理惠和她的未婚夫。由美子的丈夫显然就是个玩咖,就算在外头金屋藏娇个一两人,也一点都不令人意外。樱木理惠的未婚夫看起来也不老实,八成是觊觎樱木家的财产才会跟理惠在一起。每个人都一样,不可能邂逅完美的理想对象。
  买完东西、领了蛋糕,回到山之内家。静枝在厨房为烤肉会备料,英辅在后院组装烤肉架。看起来完全就是姑姑与姪女的丈夫。维持绝妙距离的演技,只有厉害两个字可形容。
  但春那因此放下心来,也是事实。如果两人的态度过于不自然,春那一定也很难假装没发现。她乐于扮演迟钝的妻子,但事情总有个限度。
  不久后,别墅主人们陆续到场。理所当然,他们浑然不知半夜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悠哉地享受酒食,尽情谈天。其实只有栗原朋香内心怀抱着骇人的阴谋,但当时不可能有人发现。虽然朋香确实看起来不怎么乐在其中,但春那只觉得她就跟另一个小孩小坂海斗一样,只是受够了被抓来奉陪大人的应酬。
  至于自己,春那感觉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没有人来关心她: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自己应该完美地扮演了英辅的妻子这个角色。不是别人,英辅为她证明了这一点。和众人聊天告一段落时,英辅靠到春那身边来。
  “总觉得好久没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了。”
  “咦?什么表情?”
  “看起来很开朗,很开心。你这阵子常常很忧郁,虽然你说是工作遇到瓶颈的关系......”
  春那摸着脸颊:“我自己都没发现......”
  “如果能转换心情,那就太好了。”英辅瞇起眼睛,把啤酒罐送到唇边。
  真讽刺,她想。最近在英辅面前,她的确表现得不怎么开朗。理由不用说,是因为她怀疑丈夫和静枝的关系。而今怀疑成了确信,她为了掩饰心慌,拼命扮演快乐的妻子,而丈夫也信以为真,放下心来。或许英辅是确认偷吃没有被抓包,放下心中大石了。
  不过,英辅应该有更担心的事才对。那就是手表。春那出门采买前,英辅还戴着那支表,烤肉会的时候却不见了。是在某处解下来,忘了戴回去吗?可能的地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绿山墙。一定是在翻云覆雨的时候解下来,就这么忘记了。因为平常不会戴,所以疏忽了吧。
  什么时候要去把表拿回来?——英辅是不是满脑子都在盘算这件事?所以当烤肉会结束一阵子后,外头传来警笛声,似乎风声鹤唳时,他认为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英辅说要去看看状况,出门了。春那挽留,但静枝拿了手电筒给他。应该是因为她知道英辅出门的目的。
  然后,英辅被卷入了惨案。
  看见英辅倒在后院,春那慌了手脚。英辅的肚子左边插着一把刀。她连忙跑过去,抱起丈夫,呼唤他的名字,英辅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放心,没伤到要害。这点伤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只是预防出血,才没有拔出刀子。”
  口齿清晰地这么说的英辅,左手腕上戴着表。看到那支表,春那得知他果然去了绿山墙。应该是在归途被刺的。总不可能刚一出门就被刺,以挨刀的状态走到绿山墙。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有这个可能。
  “得止血才行。你有手帕吗?”
  “有,可是已经用掉了。”英辅另一只手拿着用手帕包裹的某样东西。“歹徒还有另一把刀,用那把刀攻击我。但我一挥,他遗落刀子了。歹徒跑掉了,但我把刀子捡起来了。上面应该有指纹,所以我用手帕包起来。”
  “这样啊。”
  简直就像电视悬疑剧的剧情。春那毫无真实感,但丈夫挨刀是事实。
  她心想得快点叫救护车才行,跑进屋内,上去二楼拿手机。她一边打电话,同时从窗户俯视后院,看见静枝正走近英辅。静枝在英辅旁边坐下来,端详他的脸。
  她看到英辅把什么东西交给了静枝。是绿山墙的钥匙吧。
  紧接着,英辅右臂勾住静枝的脖子,把她的脸搂过去。从二楼也看得出来,两人在接吻。
  春那感觉心中有什么坍塌了。坍塌的那些事物被风卷起,彻底消散了。也就是化成了虚无。
  她没有打电话,走下楼梯。去到后院,没看到静枝。
  春那走到英辅那里:“谁来过?”
  “没有,”他摇摇头。“没有人来啊。”
  应该是出于接吻的罪恶感的谎言吧。和静枝的事,他想要保密到底。
  春那看到了刀子。是歹徒遗留的刀子。刀柄上包着手帕。春那直接拿了起来。
  “很危险啊。”英辅说。听来呆蠢的语气。
  春那没有丝毫迟疑。她使尽全力,把刀子朝英辅的胸口捅去。
  英辅一脸惊愕,很快地一动不动了。
  春那毫无真实感地看着丈夫。看到丈夫身上插着两把刀,心想这样不行,抽出原本插在侧腹部的那一把,接着从插在胸上的刀子取下手帕。
  她想,也许静枝正在哪里看着。这样也无所谓。因为这也是对她的惩罚。
  后来现身的静枝,对此未置一词。在验证会上也一样。或许她没有看见,也或许是当成对春那最起码的赔罪。
  问题是加贺。加贺一定也会问静枝吧。然后在他面前,谎言是无所遁形的。
  第25章 解说|王少杰解构《你杀了谁》
  本文涉及谜底,请斟酌阅读
  系列作中的系列作
  一九八五年以《放学后》出道,至今将近四十年间,东野圭吾已出版超过一百部作品。这当中有不少系列作,像是以汤川学为主角的侦探伽利略系列、以饭店为主题的假面饭店系列、探讨科学和超能力的拉普拉斯魔女系列。还有,以加贺恭一郎(差点要写成阿部宽)为主角的加贺系列。
  加贺首次登场,是一九八六出版的《毕业:雪月花杀人游戏》,当时的加贺还是个大学生。往后作品换上警察身分,解决了许多读者耳熟能详的案件,像是以追查犯案动机为主的《恶意》(一九九六)、探讨家庭和亲情的《红色手指》(二○○六)、以日本桥人形町为舞台的《新参者》(二○○九)。二○一三出版的《当祈祷落幕时》,揭开了加贺一直挂念在心的谜团真相,一般认为是本系列的完结篇。
  加贺登场的作品中,有个《○杀了○》的子系列,“风格”相当特别。一九九六年出版的《谁杀了他》,故事中命案有两名嫌疑人,加贺和受害者的哥哥各自掌握证据,分头调查。一九九九年出版的《我杀了他》,受害者在婚礼上遭到毒杀,三名角色内心独白均称是自己下的手,加贺则明白指出凶手仅有一人。这两部作品特别之处在于,作者并未按照一般推理小说的作法,在结尾揭露凶手身分,而是把真相留给读者自行推理。
  《我杀了他》出版后的二十四年,《当祈祷落幕时》出版后的十年,正当大家以为加贺已经淡出故事舞台时,东野又推出了各位手上的这本《你杀了谁》。与过去《○杀了○》系列作品不同,东野这次并未把谜底留给读者推敲(嫌疑犯总共十位,要读者自行判断过于凶残),而是聚焦于本格推理小说中的解谜场面,加以放大延展。
  早早开始的推理解谜
  本书故事发生在日本某别墅区,一场屠杀酿成五死一伤的惨剧。凶手事后立刻自首,表示犯案动机是想被判死刑,但对于案发当天的具体行动却不愿交代。死者家属为了厘清事件始末,在案发两个月后举办一场验证会。其中一名死者的太太鹫尾春那,透过职场前辈的介绍认识加贺,邀请对方一同参加。
  推理小说常见的一种结构是,命案发生后侦探开始调查,调查中又有新的命案发生,最后大家齐聚一堂,由侦探揭开真相。本书虽然多人遇害,但基本上可视为同一个事件。 第五章凶手桧川大志自首后,验证会在后续情节中立刻登场。直至书末长达五分之四的篇幅,都是侦探和一众关系人聚在一起,一步步朝真相迈进的解谜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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