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天大奖赛的选拔,可能会有结果,愿上苍保佑!玛丽已经为他烧过香。
  不论庄叙有没有回复,他都可以自得其乐地发上五六七八条。
  庄叙平时不是每条都不理会,不过那天确实没有空聊天。下午在周律师的事务所办公室里,他们得到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周律师前阵子找了两名国际顶尖的笔迹鉴定专家,对韩邈提供的意向书作分析。专家传来鉴定结果,却称意向书的签字,确实是庄智诚所写。
  事到如今,合适的做法是开始考虑与韩邈谈判和解,但周律师了解过庄叙父亲的生平,与庄叙一样,坚信他未曾签署,因此沉默片刻,又说自己有了另一种怀疑,需要找人去调查证实,请几位稍安勿躁。
  回了车里,庄叙的小叔重重叹气:“这下完了!”
  庄智忠为人一向较为悲观保守,还未上庭,便像已经落败,靠在椅背上怨声载道,过了一会儿,忽然正襟危坐,换了个角度,聊起职业经理人的人选来:“退一万步讲,就算要找职业经理人,也应该由股份最多的嫂子来选,怎么轮得到韩邈那小子?”
  他说得十分悲愤,庄叙没开口,周开齐附和了两句,他又说:“反正嫂子继承了我哥的股份,就算请职业经理人,他也讨不了好处。”
  “先别说这个了,”庄叙说,“官司还没打。”
  小叔才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说:“那你今天得好好和钱将军说说。”
  离开周律师的律所,庄叙和周开齐得赶往机场搭飞机,回内陆的某个军区,拜访从前与父亲交好的钱将军。
  维原生科第一份与军方的合作合同,是钱将军牵头签下,那份合同提供了实验室启动期的大部分资金,说钱将军是父亲的伯乐也不为过。
  降落的机场极小,只有一条跑道,航站楼也有些破败。钱将军派车来接,一路带他们经过县城,沿高低起伏的山路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营地。
  办公室在军营一栋小楼的二楼,条件简朴。钱将军身着军装,头发灰白,理得很短。他请庄叙和周开齐坐在木质沙发上,勤务兵给他们泡了两杯茶,便算是接待。
  庄叙和钱将军只见过一次,周开齐与他相熟些,寒暄了两句,钱将军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庄叙,我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你年纪太轻,还在上大学,你妈妈也没有管过集团的事,要挑起担子太勉强。即使站在你的角度,现在给集团找一名职业经理人,都能算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类直接的话语,最近庄叙听得很多,不再感到羞辱与恼怒:“我知道您的担忧,但目前来看,没有职业经理人能够比我更适合管理维原生科。”
  “syncpulse在军用的科技和数据太敏感,即使其中做过分隔,交给别人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来之前,庄叙打过腹稿,分析得不算艰难,难的是面对钱将军不认可的目光,仍要面不改色,“我知道韩总找过您,一定也做了保证,不过韩总的确不了解实验室和数据库内部的运作规律。”
  这一次前来,庄叙本也未抱有太多获取支持的期待,最大的希冀不过是能顺利地将韩邈那份意向书中存在的隐患托出,尽量说服钱将军站在中立一方。
  父亲是个比庄叙更内向、更不善于演讲的人,私下遇见困难,总是说要尽人事,但从不说听天命。
  syncpulse是父亲与所有实验人员的心血,庄叙想将父亲的理想、医疗缓释器的严肃与纯洁性保有下去——虽然这对他来说难得犹如登天,他不可能不去尝试。
  谈话持续了几个小时,聊得天色晚了,钱将军也收起了起初的不耐烦与不信任,几乎像是被庄叙说动了些,想了许久,承诺:“虽然我也没听你父亲说起过要找职业经理人的事,但以现有的证据看,这份意向书毕竟是你父亲签的,如果像你说的,你证明意向书是伪造,或者能和韩邈达成共识,到时候我会支持你们母子俩。”
  钱将军晚餐前还有会要开,没留庄叙二人吃饭。
  坐车从小楼出来,他们坐车离开被荷枪实弹守卫的铁丝墙。前方是山路,司机送他去城中的酒店,道路两旁都是密密的树木,遮得车中黯淡无光。
  庄叙心中沉郁,不知前途要向何处,只有一颗心还算坚定地确定着,父亲没来得及实现的志愿,他要一一做到。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李善情的消息:“我提报国际科学与工程大奖赛的项目通过滨港市级选拔了!”
  李善情问:“你想不想看我的项目内容?”
  庄叙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说:“如果想让我看,就发给我。”
  过了一会儿,李善情回:“发在你邮箱里了。拜托前一等奖得主帮我预测一下我能拿什么奖。”
  车里很晃,庄叙没有立刻打开,收起手机,闭上了眼睛。
  抵达酒店入住之后,他和周开齐两人在酒店旁的小饭馆点几个炒菜,沉默地吃了晚餐,两人回了各自的房间。刷卡推门进去,房里全然昏暗,将一张房卡插进门边的取电口,灯才亮起来。
  县城酒店有些年头,家具都旧了,床柱发着油亮的光,地毯也散出淡淡的霉味和洗不干净的烟酒味。
  庄叙不娇气也没有洁癖,把行李袋放在架子上,拉开拉链,简单去浴室洗澡,换了衣服,便在扶手椅里坐下,打开电脑浏览李善情发给他的项目材料。只看几行字,便感到李善情遮掩不住,也不打算遮掩的聪明。
  按照先前看过的李善情简历,向前推算,李善情去年一面备考生物奥林匹克赛,一面申请到了滨港大学的高精实验室做实验,筹备了这个大奖赛的项目。
  实验设计得成熟高效,即便有赵教授的指导,也能从寥寥数行说明中,看出设计者的聪颖与天资。
  庄叙花了一个多小时,看完所有项目内容,看的过程里,他发现自己好像记不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是否有李善情这样的天赋,关闭文件后,心中的阴霾倒消解了不少,负面的情绪忽而清零,神智也重新清醒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要给李善情什么评价。
  若是李善情为人正常些,庄叙一定会认真地邀约,问李善情学业完成后,有没有兴趣来维原生科工作。但李善情这个人……
  想了片刻,庄叙给李善情发了条消息,说:“我看完了。”
  新消息提示没过两秒便来了:“怎么样?”李善情说:“好紧张,像在等最终结果。”
  “我没那么权威。”庄叙如实告诉他:“在我看来很出色。”
  果然,李善情得了便宜就卖乖:“还有别的形容词吗?我喜欢长一点的。”
  庄叙没理他,询问:“我有几个疑问,你方便解答吗?”
  李善情立刻打电话过来,庄叙无奈地接了。
  “什么问题?”李善情在那头洋洋得意,像尾巴已经翘上天。
  李善情嗓音里的沙哑,在电话里没有那么清晰,显得语气更幼稚,这样打电话的时候,性格全然是小朋友,让庄叙怀疑第一次看见李善情时,他忽然变得锐利的眼神,是自己误解。
  “庄叙,庄叙,”李善情拖拖拉拉叫两遍他名字,又活跃地提要求,“你来接我吧,请我吃饭,然后我们聊天,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
  “我不在滨港。”庄叙告诉他。
  “那你在哪?”李善情好奇地问。
  “在出差。”
  “好吧,”李善情嘟哝着,隔了几秒,又吞吞吐吐地承认,“其实我是胡说的,我也不能出来,我爸妈不允许我出门吃饭。”
  按照道理,庄叙不会问,但那天他很流畅地问李善情:“为什么?”
  “我容易过敏,”李善情不太高兴地说,“从小到大也没有在外面吃过几次饭,在学校里,也要带玛丽给我做的饭,不可以在食堂吃。”
  “外面的饭也不好吃。”庄叙说实话。比如今晚的炒菜。
  话音落下后,李善情静了两秒,有一瞬间,庄叙以为他会反驳,不过他开口,说的是:“不要说这个了,庄叙,你想问我什么?”
  庄叙便没有继续没有营养的生活话题,问李善情的项目论文里未曾提及,但实验室里却遇到的问题,同时也告诉他:“纳米实验室正在做这项实验,如果你申请成功,可能有机会参与其中低保密性的部分。”
  李善情来了兴趣,和他讨论起来。
  聊了一会儿,庄叙又发现,只要两人之间的话题够严肃,李善情那些花里胡哨的聊天技巧总会收敛起来。至少他思考的时候是安静的。
  不过维持不了太久,李善情把想聊的聊完了,又开始漫无边际地打探消息:“你们的志愿者招募到底什么时候启动?像我这种身体条件,绝对是非常适合做志愿者的,要不然我把我今年的体检报告发给你吧。你看了就知道了。”
  “不用发,我不会看。”庄叙又被他见缝插针推销自己 ,立刻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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