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星纪长老既然不是因为心生怜悯收的徒,那他想来是有过人之处。在采英关上拔得头筹,自然便能归回雾淩峰。”
  陈安道冷眼看他,回道:“他既然正式行过拜师礼,那便是师父的弟子,我的师弟,如何咳……如何就轮得到你们来商榷他的归属了?”
  徐苶遥道:“师弟这样耗下去,可是在等星纪长老援——”
  “仅此而已?”
  杨心问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嘹亮,却如一记响雷劈在了天矩宫上。
  徐陈二人一时无话,后头那些拱火不成的人也霎时收了声。
  “比就比。”他说着,转头冲陈安道笑了笑。
  陈安道只觉得周身的冷雨忽然被隔绝了开来,手里握着的那只小手在他掌心戳了戳,一道暖意便倏忽间涌到了他身上,可那大雨分明依旧肆无忌惮,荷塘里犹是一阵银珠落地之声。
  他抬眼,只见周身一片淡淡的金光。
  那是一道结界。
  “我学了好些时日。”杨心问冲他笑,那双瑞凤眼似是真的生了喜鹊在里头,光是这样一看,便觉春来报喜,万物复生。
  他在他耳边小声道:“那日庙里师父给我布下的,可是这样的结界?”
  第12章 暗锋
  场面一时肃静。
  “你……”陈安道不可思议地抬手碰了碰那金光,“是什么时候……”
  “这几天就隐隐约约有些感觉,但到底还没有引气入体——我之前本来想跟你说的,可你说‘别跟交代后事一样的’,没听我讲。”杨心问答道,“刚刚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一股气冲破了任督二脉,浑身舒坦,再回过神来,就画了这个能避雨的结界——如何,这个阵画得可还能用?”
  他这话落到了在场众人的耳里,便如一滴水砸进油锅里,立马溅出一圈油滴子。
  “胡言乱语!引气入体非得锤炼体魄,熟背心经,再用药浴洗髓,让师父引气注入冲破大穴,在体内顺利运转数个周天才算功成,怎么可能站着站着便成了!”
  “他上山分明才两月有余,怎可能就这么短的时间便洗髓炼体了!莫、莫非是先天灵脉?”
  “说什么呢,先天灵脉出生便有天动异象,山脚下那小镇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那——”
  “杨师弟。”徐苶遥最先冷静下来,虽脸上尚且惊疑不定,这会儿却也勉力强笑,“——这般看来,星纪长老确是慧眼识珠,目光如炬,那这弟子大选后的采英关,你可会依约前往?”
  “自然。”杨心问冷笑一声道,“只是事先说好,若我打赢了,你们可别再在我们面前狺狺狂吠,为难我师兄师父。”
  陈安道猛地按住杨心问的肩,冲他摇了摇头。
  杨心问置之不理,拉着陈安道扭头便走。陈安道似是还要说什么,可一开口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只能由着他一路拉扯。
  雨天路滑,待到要上石阶的路时,杨心问便蹲了下来,作势要背陈安道。
  石阶上的雨水如瀑布般倾斜而下,夹裹着落叶败枝,间或有些稻草瓦片。一脚踏上去,脚踝便也能冲得到水,不光冷得难受,行走怕也是不易。
  陈安道一时没瞧明白他的意思,困惑地看他蹲在地上许久没起来。
  “上来呀。”杨心问说,“我背你。”
  陈安道把从杨心问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那纤细狭窄的肩膀,那单薄的背,那矮小的身量,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地说要背他。
  “……你一个小孩儿。”陈安道触动之余颇觉自尊受挫,“胡闹什么呢。”
  “小孩儿怎么了?”杨心问不让他走,就蹲在地上一手扯住了陈安道的衣角,“他们瞧不起凡民,你瞧不起小孩儿,你们这山门怎么就没一个正眼看人的啊?”
  陈安道挪不动衣角:“这不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
  “你就是看不起我!”杨心问瞧出陈安道语气缓和了,立马胡搅蛮缠了起来,“你不让我背你,就是不信我!”
  雷雨交加,虽说他们头上顶了结界,但之前已经湿了的衣服这会儿却是不好换了的。陈安道不知自己到底在杨心问心里留下了何等弱不经风的印象,以至于连自己走点路都不成了。
  他又打量了一遭杨心问的身量,估摸着自己趴上去,杨心问站起来后,自己的脚还未必能离地。
  “你蹲在这儿瞪我的模样……”陈安道轻声道,“像只青蛙。”
  天道好轮回,杨心问方才腹诽了那位蛙兄,结果这会儿便轮到自己被人比作青蛙了。他猛地跳起来,陈安道还火上浇油道:“现在像只跳蛙。”
  杨心问怒目而视,忽然一腿扫到他膝盖后窝里。
  陈安道不防他发难,直挺挺得就快跪下去,而杨心问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在了他面前。
  只听对方的下巴同他的后脑勺一个猛撞,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但头盖骨到底比下颌骨硬上不少,杨心问晃了晃脑袋,湿发糊了陈安道一嘴也没注意,确认了背上的体重,便轻盈地跳了起来,手揽住了陈安道的膝窝,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石阶上走去。
  陈安道让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找不着北的。
  他活到现在,还从来没与人动过手,但眼下下巴撞得那一下,想来便与传说中的下勾拳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刚要张嘴吸气,便是一头茂密柔顺的湿发气势汹涌地扫过他面部,糊了他一嘴的小儿黄毛。
  我莫不是何时得罪了他?陈安道恍惚间想,不然他怎么能对我下这样的狠手?
  自觉帮了师兄又照顾了师兄面子的杨心问很是得意。
  他本就气力不同常人,这阵子又因为灵脉自行打开而越发对自己的躯体控制得当。在陈安道面前他惯爱得瑟,这会儿硬要背人,实则是三分体恤七分耀武扬威,非得陈安道对他刮目相看,说句“师弟了不起”,才能稍稍安抚他翘到天上的尾巴。
  这漫漫长街路走得他心痒难耐,陈安道每次偏头吸气他都觉得是要开口夸他,结果次次都是闷在袖子里的咳嗽。
  待走出了半炷香的功夫,陈安道终于开口:
  “今日,你不该让他们知晓你已引气入体的。”
  这泼凉水浇得比雨还大,杨心问险些一个踉跄,叫两人一齐从这儿滚回原点。
  “为什么?”杨心问急切道,“我虽然现在才刚刚入门,但只要勤加修炼,我必定能在那采英关上赢了他们!”
  “不是输赢的问题。”陈安道偏过头,轻咳一声,“你应当也知道,他们针对你,是为着你的出身,而非本领。”
  “可那些人欺人太甚!”杨心问怒道,“引开师父,给大师兄下药,害你淋雨还处处看我不顺眼!我若是没能力,那自然要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可既然可以一战,那便非得打掉他们的牙不可!”
  前面已能隐约看见雾淩峰上的平台。那几树桃花让雨打落了花瓣,想来这最迟的春色也要过了。
  “你觉得,他们最怕的是什么?”陈安道敲了敲杨心问的肩膀,示意他放他下来。
  杨心问只当没察觉,继续说道:“怕我得道升天,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陈安道摇摇头:“非也。”
  “那还能是什么?”杨心问猛地扭头,陈安道这回有了经验,立马后仰着脖子,躲过了杨心问这一通横扫。
  “得道升天者众,咳……便是多你一人,也没什么妨碍。”陈安道说,“他们怕的是以此为开端,叫凡民破开了世家垄断修真界门路的现状。”
  杨心问身上结界的金光逐渐开始黯淡。
  这结界的符文画得错漏百出,全靠灵力充沛才能勉力支撑。像是中途发现两个结界有些撑不住了,杨心问便开始着重看护陈安道身上的那道结界。
  陈安道没有点破,伸手在杨心问头顶的阵法上加了两笔,那金光便又重新亮了起来。
  他收了手,继续说道:“百年来,偶有天资惊人的凡尘中人能凭一己之力在修真界出头,但那终归是握在世家中可控的定数。他们能拿捏得了他,不会让他的宗族亲人也一道入主修真界,更不会让他在者修真界取得人脉势力,叫凡民破出这一道口子,蜂拥而入,瓜分他们的灵石宝地。”
  “今日他们摆出这样的阵仗,却能叫此事轻轻揭过。这般高抬轻放,原本就不是要针对你一人,而是要雾淩峰的一个态度——不会就此广开门路,让凡民有了可乘之机。所以这场雨我才非淋不可,那场戏也非演不可,告诉他们雾淩峰不过是保你一人便已劳心伤神,并无与世家作对的意思。”
  杨心问背着陈安道走上了平台,终于将他放了下来。
  他垂着头,难得安静地听着陈安道说话,叫人瞧不出喜怒。
  “今日虽然瞧着凶险,但不过是敲山震虎,做做样子罢了。他们不信你一人能翻出什么风浪,只是警告雾淩峰不要与世家作对。而且徐苶遥对大师兄的爱护并非作假,想来对他下药,也不过是不希望他掺和到这事情里来,并无加害之意。”陈安道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又将散了的发拿到身后,便是成了落汤鸡也不愿叫自己形容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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