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哎行了,别整天揖来揖去的,我是个山野粗人,不讲究这些。”贺听澜无所谓地摆摆手。
  俩人正聊着,迎面跑来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
  “老大,货物都整理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贺听澜抬头望了望太阳,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道:“现在就走吧。”
  “得嘞!”
  贺听澜将货物清单折了两折,塞进衣襟里,抬脚便走。
  发现傅彦还站在原地没动,贺听澜冲他招招手,“哎,郁文嘉,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这……我伤还没完全好,能不能留在寨子里啊?”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贺听澜又走过去,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我不在,你一个人留寨子里,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跑。”
  “你会,”贺听澜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傅彦的,“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睛里写着四个字——”
  “哪四个字?”
  “我、好、想、逃。”
  傅彦:……
  贺听澜又乐了,“不好意思哈,短时间内我是不会放你走了。哎,你就别装了,我看你活动自如,伤口分明就是没什么事了。”
  “呃……”
  又被看穿了。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贺听澜问。
  “……”傅彦干巴巴地说,“没有了,走吧。”
  “哎,这就对了。”贺听澜满意地咧嘴笑,“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阁下就是位俊杰啊哈哈哈哈哈……”
  傅彦方才对贺听澜的愧疚之心还没持续过一炷香,这会已经烟消云散。
  他嘴角抽了抽,认命似的跟贺听澜下山后又上了车……
  嗯,牛车。
  傅大少活了十多年头一回坐牛车,顿时感觉自己接地气了不少,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就是七月份的太阳实在太毒,闷热的天气夹杂着车轮带起来的土腥味让傅彦很不好受。
  再加上这里的路不比官道,十分凹凸不平,牛车颠得厉害,给傅彦颠得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以及拉车的老牛可能最近肠胃不太好,一连放了三个响屁。
  “呕!”傅彦恰好坐在离牛屁股最近的位置,被熏得人差点撅过去,扒着车沿要吐的架势。
  贺听澜乐得前仰后合。
  等他终于笑够了,看傅彦一脸怨念的神情也有些于心不忍,就把傅彦拽到了自己这边,然后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一片薄荷叶递给他。
  “呐,嚼这个。”
  傅彦疑惑地看着他。
  “提神醒脑,缓解晕车。”贺听澜一边说,一边捏开傅彦的牙关把薄荷叶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吧,还能骗你怎么着?”
  傅彦还没反应过来那薄荷叶就已经在嘴里了,他嚼了嚼,确实很清凉,感觉胃里也舒服了许多。
  约莫着半个时辰的功夫,傅彦他们就到了城门口。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池,名叫临青,据贺听澜说一天就能把整座城逛个遍。
  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里的市集热闹非凡。
  傅彦觉得此处与他之前去过的所有城池都不太一样,十分具有地域特色。
  市集里的风貌比较偏粗线条,不像金陵城的店铺那般精致讲究,但是该有的都有。
  商贩们的穿着也比较潦草,而且看他们的着装,似乎除了华族人以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傅彦叫不出名字的民族。
  傅彦一路东张西望,看啥都觉得新奇有趣。
  “到了,”贺听澜在傅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下车。”
  牛车停在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店铺前,贺听澜单手撑着车板,翻身一跃蹦了下去,开始指挥随行的两个山匪把车上的货物搬下来。
  “好久不见啊那布勒多叔叔!”贺听澜蹿进了店里,和迎面走来的一个彪形大汉打了声招呼。
  被称作“那布勒多叔叔”的男人大概四十上下,胡须浓密,肩膀有贺听澜两个宽,看起来能一个打十个。
  傅彦敢说自己这辈子都还没见过如此魁梧的人,就连去观看军队操练的时候也没见过有这般体型的勇士。
  那布勒多见了贺听澜哈哈大笑,跟拎小鸡崽子似的给他一把拎了起来。
  “你小子,好几个月没见着人影,还以为你找着媳妇儿忙着甜蜜去了!”
  “哪儿能啊?”贺听澜嬉皮笑脸,“我要是找着媳妇还能不请您来参加婚礼么?”
  傅彦看他二人很熟的样子,想到贺听澜也是胡服被发,他猜测二人可能是亲戚。
  随行的山匪已经把货物全都搬进了店铺里,并且十分熟练地从一个柜子后面拽出来一张大桌子,把这几个月打猎得来的皮子放在上头。
  “验验货?”贺听澜道。
  “来,让我看看。”那布勒多将那一摞皮子一张张掀开,手法娴熟地挨个掂量掂量,顺着毛捋一遍再逆着毛捋一遍。
  还一边验货一边啧啧赞叹:“这次的皮子可以啊!哎哟,还有珠银狐皮!?”
  “还有两张!”
  那布勒多拿起两张雪白的、带着光泽的皮子,顿时眉开眼笑,又惊又喜。
  “你小子可以啊,上哪儿弄来的?”
  珠银狐是一种警惕性极高的狐狸,主要栖息于大山里,喜欢晚上活动,还对火光十分敏感。
  故而这种狐狸极难捕获,哪怕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老猎户也很难猎到。
  偏偏珠银狐的皮毛颜色会随着光线而变化,烈日下它光彩夺目,月辉下它又银光幽幽。
  再加上数量的稀少,珠银狐皮在达官贵人们当中便十分流行。
  据说连宫里的贵人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人品好呗,那天正好让我捅了狐狸的老窝了。”贺听澜挺了挺胸脯,神气地说。
  “看给你嘚瑟的!”那布勒多乐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笑臭屁小孩,而是忙着仔细端详那两张皮子。
  每根毛粗细均匀,触感柔顺光滑,且保暖效果极佳。
  确实是上上等的货。
  “叔,看得差不多了没啊,说说价?”贺听澜歪着脑袋道。
  那布勒多点点头,小心地将那两张皮子放好,“你等我去拿个算盘。”
  二人几个月就会交易一次,如今已经有三年多了,这次的货物能卖多少钱贺听澜心中也大致有个数。
  不一会那布勒多就拿着算盘出来了,挨张皮子报价,噼里啪啦一通拨算珠。
  “一共是……五百六十九两半,直接给你五百七十两好了。”那布勒多爽快道。
  “好嘞!”贺听澜说完转身拿出一个小箱子,把盖子打开,推到那布勒多跟前。
  意思是:拿钱拿钱拿钱!
  那布勒多失笑,招手让店里的伙计把银两搬过来。
  傅彦在一旁看得愣住了。
  这一摞皮子居然能卖五百七十两银子?
  他爹一年的俸银也才八十二两。
  虽然说贺听澜要养整个寨子二百多号人,但是短短几个月就有这么多钱到手,属实是傅彦意料之外的。
  原来当山匪这么赚钱吗?
  不对,应该说是当猎户。
  贺听澜拿好了钱,跟那布勒多挥手道别,然后一手抱着钱箱子,一手拉着傅彦转身就溜了。
  “去哪儿?”傅彦问。
  “买好吃的。”贺听澜一边说,一边从钱箱子里取出两块大元宝。
  珠银狐是他猎到的,所以他可以分到很多零花钱。
  傅彦通过贺听澜了解到寨子里的分钱规矩。
  寨子里的每个人各司其职,一个月都能得到基础的二百文钱。
  另外,猎到猎物的人可以获得猎物总价值的三成,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其余的收入存到账房那边,用作寨子的日常开销。
  傅彦觉得二百文不算多,但是仔细想想,山匪们其实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付钱,无名寨所在的地方附近什么店铺都没有,几个月才有一次进城消费的机会。
  再加上寨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光棍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也不需要养家。
  傅彦忽然觉得山匪们的日子过得挺舒服。
  贺听澜拉着傅彦一路左拐右拐,来到了一个香喷喷的铺子跟前。
  这里几乎算得上是整条街最大的铺子。
  “这就是人生百味了,”贺听澜说,“你自己看看有什么想买的,我先去那边买点东西。”
  说完他指了指街斜对面的一家铺子,一溜烟窜了。
  傅彦寻思着你也没给我钱啊。
  不过看看总归是可以的。
  店里的小二见傅彦虽然穿得朴素,但气度不凡,便猜测他是低调出游的贵公子,于是十分热情地招待他。
  店里各式各样的零嘴点心有上百种,许多都是傅彦在金陵城没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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