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代国和燕国的战争开始了,大家都想在屠城前逃离蓝水县。
  “让开!”
  骑兵逆行开道,长刀挥舞着,百姓们尖叫着避开。有些人运气不好,一刀下去,血液喷溅,死在了自家军队手下。
  士兵搜索了一圈,回来报告:“朱大人,代国的军队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朱乙眉头紧皱,心中满是疑惑,代军已经攻下蓝水县了,为什么突然舍弃?
  “报!”一个侍卫上前,“朱大人,前面一座塔楼上绑了个白布条,是北弥亲自上去绑的,城中百姓说是那是他给朱大人留的信件。”
  朱乙:“带我过去!”
  侍卫:“是!”
  七层高塔之上,长长的白巾迎风飘扬,它是如此的静谧无暇,和混乱惊惧的蓝水县格格不入。
  朱乙走进了塔,很明显这里发生了一场浩劫。木架倒塌,瓷器破碎,书本被踩进污浊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可能是代军干的,也可能是城中百姓干的。
  一位白发老者瘫坐在地上,已经放弃了求生,他展开双臂,拦起被毁坏的书本,一点点覆盖在自己的身上,他耗费一生编纂的书籍就是他的棺椁。
  老人混浊的眼睛扫一圈燕国士兵,最后落在朱乙身上。
  “你罪孽深重。”老人摇头叹息。
  朱乙没有理会他,天下恨他的人多着去了,他从来没在乎过。
  一步步登上高塔,离白色的长巾越来越近,到了顶层,风更大,吹得人寒,四角屋檐的铃铛响个不停。
  塔的围栏处放着一个巨大的浑天仪,星宿黄道等十个圆铜轨交错,神秘而精美。
  这是蓝水县最高的地方,常用来观测天象。钦天监的人总聚在这里,企图从宇宙中窥探人们的命运,一会儿恐惧的星辰异动,高呼天下大乱,一会儿狂喜的王气升腾,欢庆圣人将出。
  朱乙绕过浑天仪,朝白巾伸出手,用力一拽,落在手臂上。徐徐展开,垂眼看着上面的字。
  朱乙
  朱乙
  朱乙……
  自己编造的假名被反复书写,一直往下,不断重复,有数十个,像北弥在他耳边发狂的呢喃,迷茫、彷徨、痛苦不堪。
  双手抖开白巾,朱乙继续向下看,字迹从工整到狂乱,墨迹中的迷茫渐渐消失了,下笔的力量越发坚定,画出的弯钩如斩断敌人头颅的刀剑,磅礴洒脱的超出了白巾的边界。
  到了最后一排,凌冽的剑气在灵魂上刮了一道,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诛己
  一个黑影从角落中窜出,猛的扑向朱乙,来不及反应,两人撞向木栏,在瓦片的碰撞声中,滚出了屋檐,坠了下去。
  耳边风在呼啸,天空激烈的旋转,身体撞到地面时,骨头瞬间折断。
  剧烈的疼痛贯穿了全身,朱乙吐着血向旁边看去,是北弥,一样筋骨寸断,喋血吐息,他们都要死了。
  你疯了吗?
  朱乙想咒骂,发不出声音,咳嗽着吐出了几个血泡。
  北弥凄惨的笑着,双眼却无比明亮,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将事先准备好的小刀丢给对方。
  好了,选择吧,一起输,或者让我赢。
  血不断流失,生命接近尾声。蔚蓝的空中,白巾借风腾飞,扶摇直上九万里。而朱乙仰面躺在地上,吐着血,过去的一幕幕徐徐展开,苦涩和不甘比死亡更痛苦深刻。
  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右手,一半的手指都断掉了,他艰难驱动残破的身躯,爬过不断扩散的血泊,往前摸索,颤抖着拿起了小刀。
  在这个距离下,他杀不了北弥,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已经很清晰了,在死亡倒计时结束前,他们两个人里必须有一个活着回到十年前。
  “救救……我们的妹妹……”
  他破碎的说,泪水混着鲜血从面颊滑落,他用小刀割开了颈动脉,决然的杀死了自己,就和北弥预想的一样。
  在这世间,唯有爱会让自己堕落成朱乙这样,唯有爱让自己有勇气从塔楼上纵身一跃。
  也唯有爱会让自己抛弃一切,把刀刃刺进自己的脖颈。
  北弥喋血笑着。
  我赢了。
  听见动静后,白发老人从塔中冲了出来,发现了地上血淋淋的两人,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突然举起双臂,在空中挥舞,激动的大喊:“圣人死,大盗止!”
  意识恍惚间,北弥看见很多人围了过来,有士兵,有百姓。
  白发老人在街道上奔跑,衣袖舞动,穿过无数悲苦的世人,不停叫喊着。
  “圣人死,大盗止!”
  “圣人死,大盗止!”
  “圣人死,大盗止!”
  声音像破除乌云的晨曦,像飘过重山的轻舟。
  最后一丝气息吐了出来,北弥的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灵魂冲出万千樊笼,悠悠的奔向了远方……
  第71章 旧伤
  黎明破晓时分, 代国的士兵们该吃早饭了。
  两位炊事兵合力拿着长长的木棒,搅和着大铁锅中的粟粥,一名炊事兵巡视烟道,监督白烟全钻进地下, 而不是飘到空中引来敌人。
  远处跑来一匹马, 蹄声很急。
  炊事兵们看过去, 是大将军周袅风, 他举着令牌, 都不下马通报, 直接往里冲。
  “周将军这是怎么了?大王有令, 营地内是不能骑马快跑的啊!”
  “不知道。”
  炊事兵们摇摇头, 继续做早饭。大的事情上面扛着,小的事情底下扛着,他们把份内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周袅风冲到了营帐前,下马,踉踉跄跄的跑了进去。
  “大王!北大人和朱乙从塔楼坠下, 双双身亡!”
  此话像个惊雷, 在场的文武大臣脸色骤变, 都跳着站起来,跑到周袅风的面前。
  “你说的是真的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叫你和北大人去佯攻燕国,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袅风眼神慌乱的晃来晃去,半响才颤抖着开口:
  “我们攻下了蓝水县,北大人去塔楼上给朱乙留了个字条,之后我们一起撤出了蓝水县,走到半路了,我发现车里面竟然是空的!北大人还在蓝水县!我掉头回去找,城里人说北大人和朱乙一起掉下来摔死了!”
  “尸体呢?”易通追问。
  “我、我远远的看见了……”周袅风脸色苍白, 悲痛的说,“他们两全身都是血,伤成那样不可能活了……”
  “你没把尸体带回来?”易通怒吼。
  周袅风:“是的……蓝水县里全是燕国士兵,人数远比我们多,打不进去……”
  “你把尸体带回来,我们亲自验过才能确认死亡啊!北大人不是那种轻易能被杀的人!万一他只是假死脱身呢?”易通狠狠的踹了一脚周袅风,“你做事时怎么不多想想?”
  更多的大臣围住了周袅风,气的捶胸顿足。
  “周袅风啊,周袅风,大战才刚开始,你就犯了这么大的错!”
  “当初就不应该派你去!”
  “这下可好!郦大人没了,现在北大人也没了!代国将来怎么办啊!”
  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多,周袅风被骂的不知所措,他也没想到北弥会偷偷跑回去和朱乙同归于尽啊!
  “行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大家不再说话,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目光纷纷落在刘赤身上。
  内部纷争暂时结束,大家都紧张的竖起耳朵倾听,越是危机的时候,越要听大王对此事的判断。
  刘赤坐在高台上,低着头,高大的身躯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伸出大手朝周袅风微微摆了摆,周袅风推开众大臣,跑到刘赤身边跪下。
  刘赤问:“先生离开之前有说过什么吗?”
  周袅风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北大人说,朱乙如果死了,天下对大王来说唾手可得,但朱乙很难对付,他此去恐怕不会归还了。”
  当时,周袅风还以为这是玩笑话,大笑着拍北弥的肩膀,发誓说如果出事了一定全力送他回代国,北弥没接话。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北弥应该已经下定决心去赴死了,说这话就是在和代国的众人告别。
  刘赤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周袅风双膝跪到发麻,手臂不停的发抖。
  周袅风抬起眼,看向刘赤,对方没有流出任何情绪,只是脸色铁青,薄唇发白。
  “大王?”周袅风小声问。
  所有大臣都在等刘赤说话,一双双眼睛,焦急的看过来,迷惘的队伍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
  终于,阴影中的身躯动了动,刘赤艰难的开启薄唇:“他还……还说……”
  话音未落,刘赤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激烈的咳嗽中,挺拔的身躯佝偻下来,不断颤抖。
  周袅风惊慌的扑了过去:“大王,您没事吧!”
  文武大臣跑了过来,围着刘赤,看见他嘴角渗出了鲜血,吓的手足无措,叫喊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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