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看完真相后,甘皈依一下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倒下。
平时代国人见到狄族人,或愤怒、或仇恨、或畏惧、而赵姓一家见到甘耗时会温和的微笑,他们像保护自己的儿子一样保护甘耗,而他拿起刀杀了他们。
灭门逃回后,内心的折磨就没停止过,甘耗夜夜惊醒,用大夏语高呼着:“别笑了,王说你们代人都不是好东西,都是来害我的,再笑我就杀了你们七个!”
他用长刀砍着幻影,四面八方都是赵家七口人的欢声笑语,小女孩的笑声悦耳动听,老爷爷的笑声低沉慈祥,妇人的笑声温柔贤良……日日夜夜,持续不断。
所以,他从屋顶跳下去了,一切归为死寂。
手捧着卷宗,甘皈依忍不住哭了起来:“孩子,我的孩子啊,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面前的黑衣男子俯视着甘皈依,递出了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本书,很厚,沉甸甸的,靛蓝色的锦缎做封面。甘皈依很熟悉,这是王族才能阅读的史书,其他人,哪怕是身为地位最高的元老大祭司甘皈依都不得触碰一下。
拿起来翻看,甘皈依的表情从迷茫疑惑,到震撼,最后惊恐万分。双手颤抖,裹着靛蓝锦缎史书跌落在地。
原来狄族和大夏在两百年前是一个先祖!王下令全族改变语言和文字,就是为了让他们同类相残时没有负罪感!
甘皈依想起来这些年的天灾,草原上竟然发生了大洪水,接着是罕见的干旱,大夏天下冰雹,初秋气温骤降冻死大半的牛羊……可怕的天灾数不胜数!
这都是龙鳞神在发怒啊!
想着那些死去的代国同胞,甘皈依浑身颤栗。他不敢抬头,怕天会塌下来,审判自己这个罪人,也不敢低头,怕看到自己的双手被染成血红色。
他念了七十多年的经文,却不知道自己的全族都罪大恶极!
“我该怎么办啊?”
甘皈依号啕大哭,他的一生都是谎言,学习的语言是假的,书写的文字是假的,教受的历史是假的,连狄族这个民族本身都是假的!
黑衣男子没有回应,修长的大手拾起史书,再次递到甘皈依的面前。
是让我继续看吗?
甘皈依顺从了,一页一页的往后翻,里面记载着远古时期,那是大夏和狄族是一体,他们一起祭祀天地,一起繁荣富强。
不知为何“以德配天”这四个字让甘皈依移不开目光,他苦想了很久,忽然明白了!
天命是会转移的!
我怎么会理所当然的觉得王位就应该代代相传?
而且狄族王从一开始就失德了!硬分裂出狄族,就是最大的罪恶!龙鳞神,不!天地已经抛弃他了!他不是王,他是邪魔,是害死无数人的邪魔啊!
迷茫的大半生后,甘皈依终于找到了自己活着的使命。
他泪流满面的抬头:“我要皈依代王刘赤,彻底消灭狄族!”
刘赤低垂着双眼看着甘皈依,原本行将就木的白发老人忽然精神焕发,甘皈依情绪激动、眼神热烈、灵魂坚定不移,为了这个伟大的使命,他愿意粉身碎骨。
狄族的众人不知道这样一场一言不发的怪异会面,全族最高地位的元老灰袍大祭司就背叛了他们。
而甘皈依会坚信,这不是背叛,这是选择了天道正义,远古大家共繁荣的时代很快会归来。
草原,夜晚,亥时,祭祀地的临水楼里。
刘赤挥剑斩下,一切和北弥承诺的一样,瑷胜的头颅准时献给了他。
爆发的血腥味让北弥感到不适,他下意识的贴近刘赤,这样能安心点。
北弥的任何细微变化,刘赤都不会错过。
从一开始,靠近一点就会紧张恐惧想要逃跑,到开始习惯刘赤站在背后,再到现在形成依赖,主动贴近。
丰厚的金钱奖励,甜蜜的语言称赞,正义的事业任务,荣耀的名声地位,完美的暗中相助。刘赤动用了所有的手段,只为了让北弥活在一个绝对舒适的环境里,一天接着一天,时间会让他习惯依靠刘赤。
当北弥离开刘赤,就会像离开水的鱼,寸步难行,窒息而死。
一个才华横溢,曾经挫败他,夺走他性命的人,刘赤怎么可能让他跑掉。要么在他手里活,要么在他手里死。从刘赤在监牢重生抓住北弥起,自由这东西就不存在了。
甩掉粘在长剑的血液,收回剑鞘,刘赤回头看着北弥。
无论回眸多少次,这人的面庞都美的决绝,吸引力从未消失,只是刘赤知道,无论现在对方的眼眸多清澈,总有一天会露出真面目,到时候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某种意义上讲,刘赤很幸运,现在北弥还很年轻,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他还有机会让他依赖他。
这个杀死瑷胜计谋利用的就是信息差,但是北弥忘记了,要想狄族王完全被误导,必须要有个人在旁边煽风点火,还要阻止狄族王发现真相,这就是刘赤去策反甘皈依的原因。
而在前世,三年后北弥才来到刘赤身边,那时候他已经完全是个权谋大臣了,把刘赤骗的好惨。
被刘赤这样专注的盯着看,北弥感觉有点不适,但是现在他的注意力放在狄族王傲暴身上,追杀瑷胜的最后时刻,狄族王犹豫了,这可不是好迹象。
看到狄族王提着带血的刀,表情阴翳的走过来,北弥压低声音提醒道:“他过来了。”
刘赤宽大的手放在北弥肩膀上,欠身靠近耳边:“勿虑。”
肉眼可见的,北弥紧绷的状态减轻了些。
刘赤站在北弥的身后,手搭在剑柄上,继续扮演暗卫。这点依赖还不够,那生来向往自由的灵魂怎么会为他停留?
这样紧抓着不放的执念,有被辜负后的仇恨,有被挫败后的不甘,有被帮助后的欣赏。杀和不杀,两个念头来回出现。
不过。
他准备好了逃,他也准备好了追。
第29章 奇妙的误会
断头的尸体下血液扩散,狄族王敖暴低头看着自己的舅舅瑷胜。
愤怒、厌恶、耻辱、杀欲、无数情绪在傲暴的脑子里乱撞,现在舅舅瑷胜死了,一丝悲伤和哀怨升起。
自出生起,父王傲初就不喜欢他,一直都是舅舅对他嘘寒问暖,教他骑马射箭。有好东西了,舅舅不给自己的儿子,先给他这个侄子。
是谁激起了舅舅的谋反之心!
傲暴的目光扫过粘血的金银珠宝,光泽柔和的文官黑绸服,华贵灵动的飞禽纹腰封,那个男人衣冠楚楚的站在那里,皮肤白皙的像女人,一双杏眼朦胧湿润似江南烟雨,此等仙姿玉貌总会夺去世人的神志,不自觉的对他放松警惕。
代国派来的使臣,北弥。
敖暴盯着他,刀柄的手,紧紧握住。
“王!”甘皈依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凑到傲暴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傲暴沉思片刻后,收回弯刀,命令道:“立刻把参加祭祀会的10名将领全抓起来,我要亲自审问!”
“遵命!”
武士们开始行动,傲暴瞧了一眼北弥,又看了看扮演暗卫的刘赤,背过身大步离开了。狄族和代国正处于战争时期,现在狄族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赶快收回军权,内部处理,不能让代国使臣知道太多。
甘皈依招呼过来几个侍卫:“把代国使者送回住处。”
“是!”
侍卫们过来带路,北弥默不作声的跟上。
走出临水楼,北弥看向150个代国俘虏。瑷胜将军死亡,祭祀中止,他们的命都保住了,带刀的侍卫砍断绳子,不耐烦驱赶他们。150人高兴又慌张,深怕侍卫改变主意,都跑了起来,手镣脚铐叮当作响。
唯有之前那个小女孩站在原地,大大的眼睛看着北弥,直到北弥登上马车离去,她才跑开。
到了住处,北弥跳下车,帐篷的规格比之前的高,外面包裹着灰白色的羊毛毡,顶端画着黑色的鹰文图,整的还挺好看。
环顾四周,全是狄族的士兵,北弥问:“我们带来的人马和车子去哪里了?”
狄族侍卫答:“安排到其他地方的帐篷里了。”
北弥明白了。
这种帐篷隔音效果不好,所以按照惯例,使者会把自己的人马安排在周围,防止被监听。狄族遵守待客之道,也会默许。
而现在北弥、刘赤、李医师三人被安排住在这里,又被狄族士兵包围,相当于监视居住,比下大牢生活条件好一点而已。
狄族王根本不信任他们,只是瑷胜“谋反”事发突然,他忙着查“同伙”收兵权,还得安抚民心,暂时腾不出手处理他们。
拉开门,北弥走进帐篷,里面环境还不错,虽然空间有点小,但桌椅齐全,铺着厚厚的地毯,还有一个炉子,烧的正旺,热腾腾的。
一直神经紧绷的李医师先撑不住了,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休息:“北大人,我们这算安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