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陌生酒店的被褥带着一种统一规格的清洗剂味,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旖旎难言的味道。
  宿醉过后的难受随着迟到的意识而逐渐清晰起来,许琛艰难地坐起身,看见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紫,震惊之余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断片了。
  一个丢了眼镜就等同于半瞎的人,再加上醉得意识不清,脑子里根本就凑不出什么完整的画面。
  浴室的镜子沾了水花,把画面映射得支离破碎。
  许琛双手撑在盥洗盆边,微眯眼睛看镜中全身湿透的自己。
  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和肖详礼在一起时,他始终占据主导地位,所以即便是情正浓时,身上也没搞得这么严重过。
  而早在离婚之前,他们之间的伴侣关系就已经名存实亡,肖祥礼一度抗拒这件事,许琛便也不强求。很难想象两个拥有正常婚姻关系的人,会在两年之内没有任何的床笫之欢。
  但痕迹虽然看起来严重,他身体上却没有多余的不适。
  对方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把他从酒吧带到酒店,看起来十分不怀好意。但到了酒店第一件事却是为他清理身体,即使有了越界的亲热行为,也没做到最后。
  甚至,还格外的细心体贴。
  许琛看了眼摆放在置物架上的他烘干的衣物,和一条全新未拆的内裤,觉得这件事越发怪异起来。
  发梢的水珠一滴滴凝结下坠,砸在瓷白的盆边。许琛把视线从镜面上挪开,烦躁又懊恼地垂下头。
  他讨厌一切不可补救的事,不管是一段失败的感情,还是醉酒后的乱性。可最近的生活,却越来越朝着脱轨失控的方向渐行渐远。
  三十岁,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八月的新城闷热难耐。
  身上的痕迹实在难以遮掩,尤其脖颈更是重灾区。过了几天,许琛勉强从那种懊悔情绪里脱身,收拾了下自己,去了趟寻宴。
  寻宴这个酒吧是他一个称不上太熟朋友开的,老板名叫赵磊,是个小富二代,之前自己弄了个公司,做资产分析的时候曾找他帮过忙,后来公司没开下去,现在一门心思搞娱乐产业了。
  许琛到酒吧的时候,夜场还没正式上,人不算多。
  本想找前台取回之前没带走的眼镜就离开,但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凉水都塞牙,刚把眼镜拿到手,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稀客啊,许大教授,来了也不说和老朋友打声招呼就要走。”
  许琛回头露出个无奈的笑,顺势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抽了张纸巾擦拭镜片,然后换上这副度数合适的眼镜,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赵磊这几年过得滋润,身材上已经隐隐显露富态。许琛博士毕业之后就在新大任教,上学期刚晋了副教授,在赵磊这类人眼里,算是身边为数不多的“正经人”。
  这“正经人”身上出了什么桃色新闻,自然是要八卦一番的。
  “听marco说,你上周在店里有艳遇啊?”赵磊挑眉朝许琛笑道,“你家肖公子要是知道了,发火砸了我这小店你可得赔啊。”
  许琛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赵磊开这玩笑是有前因的。
  两年前他和肖详礼吵得很严重的一次,许琛就提过分开冷静一段时间,肖详礼却疑心他在外面有了别人,来赵磊的酒吧大闹一番,当时在座的几个场面上的朋友,后面几乎都断了联系,就连赵磊这里都来得少了。
  “什么艳遇,就是喝多了,让赵老板见笑。”许琛搪塞。
  赵磊倒是热心,坐下来问:“说真的兄弟,不是又吵架了吧,你们这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过着不难受啊?”
  许琛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分开了,磊哥。”
  赵磊正打算再劝的话头堪堪变了个调,一个阴平的“啊”,脱口就成了阳平的“啊?”
  “不是,真的?”赵磊问。
  “上周刚去办了离婚手续。”许琛状似洒脱地笑了笑,“恢复自由身了。”
  他没提关于肖详礼出轨,也没说自己当场捉奸,只说是感情不和。无论是顾及旧情还是保全颜面,他都想给这段十多年的感情画下一个不太难看的句号。
  离开酒吧的时候,赵磊把他送到门口,视线突然注意到什么,赵磊笑着朝他指了指脖颈的位置。
  “还说不是艳遇?”
  许琛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别藏了,既然都离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赵磊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要我说你和之前那位就是不合适,你想开了就好,以后常来,新世界的大门朝你敞开。”
  第3章
  那一身痕迹,直到假期结束才消退干净。
  八月底,新大开学在即,助教把这学期的一些工作安排发给了他。
  他今年接手带一个金融系的大一新班,手下还有一个研二的学生,并不轻松。离新生入学还有三天时,系里召集开会,关于新学期的种种事项接踵而至,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烦恼。
  等抽出空挡去见许珏,已经是新生开始军训的时候。
  许琛七岁时母亲因病去世,父亲许家承在他十岁那年再婚,生下了弟弟许珏。虽然小他整整十一岁,但许珏一直以来和他感情都很好,并且一路成长都有点拿他做目标的意思,今年高考也是瞄准了新大,最后如愿被历史系录取。
  许珏性格开朗,从小到大都招人喜欢,这几天已经积攒了不少好人缘,周围的同学见有人来找,都招呼着问一声。
  “这是我哥,”许珏亲热地挂着许琛的肩膀,微扬下巴露出点骄傲的表情,“在咱们学校经管学院……”
  他这还没说完,就有人抢过话头,“好厉害,新大经管系很强的,学长大几了?还是在读研呐?”
  许珏忙补充:“我哥是经管院的副教授。”
  “我天,完全看不出来,好年轻呐。”
  许琛淡笑着看许珏和周围的同学交谈,等聊得差不多才从解散的方阵里把许珏领走,带他去吃新大教师食堂特供的炭烤小羊排。
  两兄弟许久没见,话题不少,但几乎都是许珏在主导。先说了说新班级新室友,又往前倒了倒毕业旅行,等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许珏才问起他最不愿意问的,“我升学宴你没来,是不是又和那个谁吵架了?”
  许琛手上动作顿了下,接着把菜夹进许珏碗里,“没事,你别担心。”
  他暂时还没做好把离婚的事向家人坦白的心理准备。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在所有人都在场的情况下,再正式地说。
  许琛一语带过,许珏却敏锐地从他的话音里觉察出端倪,一张小脸立刻拉了下来,“怎么能不担心,他是不是又发疯了?两年前闯的祸还嫌不够大吗?”
  许珏说完,见许琛低垂着头没应声,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才嗫嚅道:“对不起…哥。”
  许琛闻声淡淡一笑,“道什么歉,快吃吧,傻小子。”
  许珏看着许琛脸上略显苦涩的笑,心头发酸。
  许琛大二那年和家里出柜,一开始就遭到了很大的反对,除了父母一时难以接受之外,更大的原因,是肖详礼复杂的身世——他本是一富户生养在外的私生子,好巧不巧那富商给情妇置了套房子就在许家对门,又加之年龄相仿,肖详礼和许琛才得以认识。
  出柜后和家里闹得最僵的时候,许琛连续两年都没回过家,这也是许珏一直都不喜欢自己这位“嫂子”的一大原因。
  后来好不容易和家里关系有所缓和,可就在许琛研一那年,那富商出了事,肖详礼失去庇护,衣食无忧的日子突然告罄。他从小就被当作正牌少爷养大,没过过半天苦日子,一蹶不振之际,许琛不顾反对和他结了婚,婚礼连许家承都没去参加。
  其实在许珏看来,那场无人祝福的婚礼就是一个错误的开端。
  这几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或是有什么闲言碎语,许琛都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坚定地维护自己的爱人,几乎是把肖详礼捧在了手心里。可这样的偏爱并没有让肖详礼变得更好,反而朝另一个深渊急速坠落。
  他从一开始的意志消沉,慢慢变得乖戾暴躁,本科毕业后几乎没找过一份正式的工作,吃穿用度全都是靠许琛来管,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寻事吵架。
  尤其是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许珏抬头看了眼正帮他切羊排的许琛,胸口涌起心疼。
  他哥明明这么好,值得全世界最优秀的人,偏偏遇上了一个混蛋。
  -
  吃完饭,许琛送弟弟回宿舍。
  新大自然环境极佳,被评为全国十大最美高校之一。道路两旁绿植充沛,夜色里夹杂着隐隐花香,路上骑车的学生在身后拧拧车铃,背着球拍正往球馆赶,处处都是青春洋溢的气息。
  夏天室外的篮球场永远人满为患,人围得最多的一处,好像是体育学院的新生正在和高届的学长们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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