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喻越乐的心一下子挤作一团,有种酸酸的东西从里面泄出来。
他将头埋在被子里,软绵绵的,好像一份有力量的拥抱。
于是喻越乐就汲取了勇气,又将脑袋从被窝里拔出来,发信息给刑游,说:“那我下次不删了。”
刑游过了一分钟才放过他,说“嗯”,看起来原谅得有些不情愿。
喻越乐就笑,有点举白旗似的,不想再在这个话题里再纠缠,发了个小狗飞奔跳跃进被窝的表情包,暗示到点睡觉了。
刑游果然像人机一样,很快就回复了他:
好梦。
我今天也很开心。
第11章
刑游在第三天回校作演讲和交流,喻越乐在之前聊天里得知他本科居然是帝国理工,免不了产生些艳羡,眼巴巴地发信息问能不能让我看看照片。
没想到刑游直接打了视频过来。
喻越乐小小吓一跳,从沙发上坐起来,又扯开身上盖得乱七八糟的毯子,几乎是深吸一口气才去点了接通。
屏幕上立马出现两个人的脸,刑游微微低着头,看向镜头,见喻越乐接通后就将镜头转为后置,又将手机往上抬,慢慢地左右转了半圈,让喻越乐看清楚他现在周围的环境。
喻越乐这边是雨天,可伦敦今日天气却出奇很晴朗,阳光大片地倾倒在草地上,绿树、蓝天和白云都衬得周围的英伦建筑像电影中的场面,一群学生在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四周有些嘈杂,刑游在边走边同他视频,似乎还有好几个人跟在刑游身边。
“你在视频通话吗?”喻越乐听到有一个中年男人这样问,声音变得近了些,可能是凑过来看了镜头。
“是的。”刑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从容,手还是稳稳地持镜,念英文的时候同之前德语又不太一样,声线更清朗,“他说想看看我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被介绍身份,反倒有种奇异的熟稔。
喻越乐一想到可能会被陌生人看见,就有点不好意思,后悔自己没有把摄像头也转成后置,呆呆地看着镜头,局促地笑了笑,冲屏幕那边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见。
不过很快就有了答复。
那边穿了两三个人的爽朗大笑,期间夹杂了刑游低低的轻笑,被喻越乐很轻易地捕捉到。
“so cute!”有人这样夸他。
刑游将镜头转了回来,脸上果然明晃晃地挂着笑意,清了清嗓子,换回中午同喻越乐解释:“旁边的这几个是我的老师,以及赞助举办本次活动的一个家族代表者。不要介意。”
看到刑游的脸后喻越乐终于没那么拘谨,又将毛毯扯过来,把半张脸埋进去,闷闷地讲:“早知道我就不露脸了,刚刚把我吓一跳。”
刑游道歉很快:“sorry.”
算了。喻越乐大人有大量,挥了挥手原谅他。
但刑游却不太想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重复了一下刚刚他老师的话,有点调侃似的:“so cute~”
喻越乐烦死他了:“再这样我挂了!”
刑游笑了笑:“饶命啊。”
就这么百无聊赖逛了十来分钟,刑游偶尔将镜头转过去给喻越乐看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或教学楼,其余时候都是低低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天,或是让喻越乐看着自己和旁边的老师们聊天。
又像那天晚上一样煲电话粥的状态,这次甚至是开摄像头的。
喻越乐的心乱的有点七上八下,将鼻子和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毯子,想原来除了打游戏和唱歌,也有这样看起来无聊其实还算不错的事情。
镜头从下往上照刑游的脸,将他清晰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子展示得干净利落,阳光偶尔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沿着刑游的睫毛和鼻梁切割,暖洋洋地笼着他,将整个人都变得闪闪发光。
刑游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装,胸襟处别了一个回形别针,浑身的气质都有些冷冽,不笑的时候矜贵的气质便真真正正由内而外地泄出。
喻越乐慢慢地眨眼,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忍住要截图。
刚截了两张,刑游就低下头看过来,喻越乐吓一跳,立马不敢动了,眼睛瞪大大地望着屏幕,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刑游却没太在意他的慌乱和小动作,又把镜头抬起来,给他看自己学校的logo,很无奈地笑:“现在换logo了,我以前念书的时候不长这样......还好毕业的早。”
喻越乐看了两眼,也忍不住笑:“这个设计也太理工男了吧?”
刑游又讲:“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女王塔的,可惜在装修。”
喻越乐将头凑过去,很小声地说:“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你们的食堂。”
说完又贼贼地笑了,好像一想到刑游今天也要吃食堂的东西就让他忍不住期待。
刑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喻老板可能要失望了。我们今天会举办聚餐,不在食堂吃。”
喻越乐对此感到气愤,直言你们资本家全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又很快被转移注意力,问:“那其实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做美食的?留学之前还是之后?”
刑游愣了愣:“还真是留学的时候。”
刚好一群人路上遇见熟人,他们停下来攀谈,刑游礼貌地打了招呼,走到一旁找了地方坐下,慢条斯理跟喻越乐讲自己的大学历程。
“我成绩不算太好,但要出国留学是挺早就决定的。”刑游没什么表情,也不太像是回忆,只是很平静地讲述:“小学的时候有两年寒假来这边住了一段时间,还挺喜欢英伦的建筑。初中过来念了三年书,觉得天天下雨让人心情很不好,高中就又回国了。所以其实我的选择很幼稚,全凭喜好。”
或者可以说,刑游从小到大的人生,都是全凭喜欢。
百日宴的时候他的父母便送给他一套房子,婴儿的名字填上去需一次性付清款项,对刑家来说却跟买菜没大同小异,只是将红色本子塞到刑游的手里逗他玩。
刑游却只是一动不动看了它一眼,很快就将它挥到旁边,去玩漂亮的闪闪发光的风铃。
长大后对什么都感兴趣,小提琴、吉他甚至架子鼓乱学一通,还去参加画画比赛,可恨的是太聪明,学什么都快,哪怕算不上精也算好。
刑游大概不是三分钟热度,学的东西都是学完一样再学下一个,只是总学好后就明白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在被家里问要不要继续深造的时候会很果断地拒绝。
他说:“我最喜欢的不是这个。”
那他喜欢什么呢?
直到刑游十八岁,钟争鸿明白了不对。
刑游从小到大几乎对幸福唾手可得,世界各地游玩是家常便饭,更不要提豪车或奢侈品。他一岁的时候就玩上了纯金制造的摇摇鼓。
可或许给予他的爱太多了,刑游过份自由,因此到最后甚至什么都不贪,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喜欢。
他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对家里人关心孝顺,对朋友慷慨大方,可这一切都虚虚地浮在了表面——他十八岁那年遭遇飞机失控,险些坠机,飞机轰地着陆,大半个机身都堪堪擦着地面炸开来,气流滚成浪一样扑倒刑游,他一脸无所谓地在各路尖叫惊呼声里晕过去。
醒来后父母候在床边,均是以泪洗面,见他睁眼全围上来,关切地问他怎么样,父亲摁了铃喊医生,一向稳重又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也红了眼,盯着刑游,讲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刑游身体虚弱,在鬼门关里走一趟,脸上却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讲话声音很轻,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了这个巨大高级病房里每个人的耳里,听得人心里瞬间就凉了半截。
刑游说:“没事的,不要担心我。”
接着又说:“我倒觉得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钟争鸿一颗心都高高吊起,又猛地坠下,几乎摔得四分五裂,痛的撕心裂肺。
她顾不得刑游还卧在病床上,一巴掌扇了过去,滚烫的泪却也跟着甩到了刑游的皮肤上。
钟争鸿的声音带上了沙哑和不可置信:“刑游你再说一遍?”
刑游很快意识到母亲的崩溃,正色起来,讲:“对不起。”
钟争鸿的眼泪流下来,摇了摇头,哭得甚至发不出声音。
话出来几乎要招人恨,居然会因为得到的爱太多,有时失去了感知爱的能力,又因为得到的幸福过多,甚至不懂得活着的意义。
何不食肉糜。
可钟争鸿却没有办法怪罪刑游一份半点,她既然能给到孩子最好最完美的,她就做不到亏待他。这么一路繁花似锦地簇拥着长大,没想到给刑游造出一种全是虚无的错觉。
生存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吗,人又为什么要活下去。
刑游活了十八年,却不明白人生到底是什么。
他没有执着或渴望的东西,旁人苦苦追求的是他早唾手可及的。而兴趣只是昙花一现,音乐、美术、甚至考试,尽力做到范围内的最好,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