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出版书) 第63节

  27  春秋战国期间也有个别诸侯禅让侯王之位,尧舜古史,晦暗难明,这里描述的是王莽及时人的观念。
  28  孟祥才《王莽传》第172页也认为此事是哀章所为,理由是王莽的登基诏书是急就章,可备一说。
  29  《汉书·王莽传》,第4113页:“大神石人谈曰”云云,并没有明言是巴郡石牛。但王莽运到前殿的只有巴郡石牛和雍的石文,而且,石头具备了动物的形状,“人谈”才可信,没有动物形体五官的石头怎么能开口呢?所以这里的大神石应该就是巴郡石牛。杨永俊《禅让政治研究》第四章第一节也有其他论证,可参。
  30  古人以“妇人”来表达褒贬,显然是一种性别上的污蔑,不符合当代价值观,特此声明。
  31  古老的建除术,用来占卜吉凶。战国竹简已完整记录了建除十二神名称,有学者主张建除名称可以追溯至商。在日历上注明每日建除的做法一直延续至今。
  32  云梦睡虎地、天水放马滩出土的秦简日书均有“定日……祝祠”等记录,说明这天宜祭祀等重大活动。
  33  《西游记》第十四回“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却说那刘伯钦与唐三藏惊惊慌慌,又闻得叫声师父来也。众家僮道:“这叫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太保道:“是他,是他!”三藏问:“是什么老猿?”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自昔到今,冻饿不死。’”自王莽开国到唐朝肇始,大概是六百多年。
  二、始建国传亿年
  5.传国玉玺
  新朝还有四天就要开国,传国玺却还在王政君手里。
  前番碰了壁,王莽便不好再出面,他让堂弟王舜去索要。王舜和父亲王音相似,为人谨饬温厚,深受王政君信任,也被王莽引为腹心。
  王舜硬着头皮去见姑妈。王政君这次一改往日的亲切,破口大骂道:“你们父子、王氏宗族,都是靠着汉家才富贵累世,不报答就算了,还趁着刘氏凋零之危,夺取其国。真是猪狗不如!天下怎么会有你们兄弟这样的人?既然你们照着金匮的符命,当什么新朝皇帝,正朔服制都要变,那就去自己刻一个新玉玺,流传万代嘛,何必非要汉家这亡国之玺?不吉利!我是汉家老寡妇,旦暮之间就老死了,正打算拿这块玉玺陪葬呢!你们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
  一边痛骂,一边痛哭,八旬老人这番姿态,委实令人同情。旁边的女官们也垂头哭泣。王舜被骂得惊心动魄,眼泪早已止不住,俯身在地上哭。一向庄严祥和的长乐宫里竟然哭声一片。
  过了一会儿,王政君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王舜这才抬起头,噙着泪眼,对王政君说:“这事儿我们都和他说过,没用。王莽是一定要得到传国玺的,太后难道真能不给吗?”
  王舜这话说得颇有些隐晦,似乎暗示说王莽巧取不得就会豪夺。王政君骂也骂了,她所不能承受的矛盾,是又希望王氏家族永葆富贵,又不想承担颠覆夫家的罪名。所以听到王舜这么说,她确实担心这事儿闹下去也不好收场,对于自己在王莽称帝上起了多么关键的作用,她很清楚。于是她吩咐取出传国玺,但还是不想好好给出去,竟然扔在了王舜面前的地上,说:“我已经老了,还能寿终正寝,你们兄弟就等着被族灭吧!”
  总想着左右逢源,这也不情愿,那也不情愿,但最后这也不得不做,那也不得不做;总拖着最重要的问题不解决,幻想着问题会自己消失,直到面临不得不决断的时刻,却已丧失决断的主动权,只能被动选择。王政君的这种优柔寡断,根源于她缺乏政治品质,不能辨识立场,也就没法理解政治的困境就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的,因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她本人作为政治家的失败。
  拿到玉玺,抚摸着被王政君摔去的一个角,王莽依然欣喜若狂,吩咐在未央宫沧池的渐台置酒狂欢。渐台是沧池中的一座高台,多年以后,王莽将在这里被杀死。
  王莽也在思考元年正月朔日正式登基的礼仪。这其中有一个重要关节,王政君是汉室的太皇太后,又是王氏的“老祖宗”,那么入了新朝,王政君怎么安排?是继续保持逊政汉室成员的身份,还是成为新室的成员?如果是后者,那王政君的身份是什么?上什么尊号?
  别的王公贵族无论怎么安排,时间上都来得及。唯独王政君,非得一开国就得有说法且说清楚才行,不然会影响汉新易代的合法性。不过,前番因为传国玺的事情,王政君正在生气,很难劝她接受新的尊号。
  王氏家族不论远近亲疏,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宗室,无不欢喜雀跃。其中有一个叫王谏的远支疏属,想趁着新朝成立的机会谄媚王莽,就上书说:“汉朝已终结,太皇太后不宜称现在的尊号,应当去掉汉号。”这个建议非常及时,正对王莽的心思,他见到这封上书,忽然有了主意。
  王莽即刻亲自乘车到长乐宫,把王谏的上书给王政君看。王政君余怒未消,看到这个建议,更加不满,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此言是也!
  这是一句反讽 1 ,王政君估计王莽接下来就要借题发挥,准备去掉自己的汉家尊号,她想好了决不答应。
  没想到,王莽却比她更生气,说:
  此悖德之臣也,罪当诛!
  王莽居然说王谏是不道德的大臣,而且该判死罪。王政君十分吃惊,不知道王莽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莽回到未央宫,公开指责王谏悖德。
  群臣也糊涂了,这马上就要开国,传国玺都拿到了,王莽为什么还要维护王政君的汉家尊号?
  有个叫张永的人看出了端倪——王莽当然要废掉王政君的汉家尊号,但不希望世人觉得是他主动做的。王谏上书,王莽是批还是不批?这件事和王莽受禅一样,都得是迫不得已而做,是天意才行。张永很快献上一块铜璧,上面依稀写着一行符命:“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 2 。 王莽见此大喜,下诏群臣说:这行文字不是人工刻画,而是自然形成的;文母,意味着太皇太后将是永远的“新朝之母”。这是天命,不敢不接受。
  王政君见此符命,不知道是真的相信,还是顺水推舟,总之接受了新的尊号。
  给王政君的新印玺马上被制作出来,张永因为这个功劳被封为子爵,爵号为“贡符”。王谏却被迫服毒而死,他的死是因为妄议尊号,还是因为上书所言的事情太过直白,揭露了王莽的真实意图而令王莽备感冒犯,恐怕不言而喻。
  6.时间的开始与历史的终结
  始建国元年正月初一。
  未央宫。
  公侯贵族和公卿士大夫们挤满了前殿,凡是有资格上殿的几乎都来了。大殿正中,坐着的是汉室的皇太子刘婴,快四周岁了。他的身后是负责保育的宦官中傅;身旁的帷幕后面坐着太皇太后王政君,已经快八十周岁了。这一老一小很少同时来前殿,此番场景并不多见。
  王莽立在殿下,神色肃穆,冠冕堂皇。
  时辰一到,王莽在礼官的引领下,走在公侯卿士的最前面,手捧“新室文母太皇太后”的印玺绶带,恭敬地呈献给王政君,以替换原来带着“汉”号的旧印玺。
  王政君接受了。作为汉室最尊贵的一员,她认可了符命,也认可了汉室的终结和新室的肇兴。
  接下来,王莽以新朝皇帝的名义,正式宣读给刘婴的策书,这封模仿《尚书》的策书成为后世禅让诏书或策书的模板,也告知了新朝对汉室的安置方案:
  皇族被降杀一等,按理应该降为王。但因为周王是天子,追慕周朝的王莽认为汉朝“诸侯王”的设置不符合周政,把王爵一概取消,皇帝下面最高的爵位就是公爵。所以汉朝的诸侯王全部降格为公爵。
  刘婴被封为定安公爵,享万户采邑,按照今文经学的说法,天子千里,公侯百里,所以定安公国也是方圆百里。今后,刘婴可以在定安公国继续采取汉朝的正朔、服色,立汉朝宗庙以祭祀。而且,世袭的定安公爵不是新朝的“下属”,而是“永为新室宾 ” 3 ,就是说新朝对定安公待以客礼。史书没有记载王莽是怎么对定安公待以宾客之道的,从后世禅君往往拥有“上书不称臣”“以天子礼祭祀”“载天子旌旗”等礼仪上的特殊礼遇来看,对刘婴也可能有类似安排。
  这与从前汉廷封商、周的后裔为公是同样的性质,都是基于儒学“通三统”的主张。汉朝的三统是商、周、汉;新朝已经建立,三统就成了周、汉、新。商朝后裔的封爵退出“三统”之列。所以,除了定安公刘婴外,周的所谓后裔姬党,曾被汉室封为卫公,现在改封章平公,同样是“新室宾”。商的所谓后裔孔弘,曾被汉室封为宋公,现在退出“宾”的序列,降格改封为章昭侯。
  按照儒家的设想,“通三统”并不只是形式,还要求现任统治者善待前代皇(王)族,吸取前面两朝的“治理经验”,而不是一味地改弦更张。这也是为了本朝终结后,继任的朝代也会以同样的善意来对待自己。
  安置完刘婴,王莽让汉平帝的皇后,也就是自己的女儿继续留在汉室,号定安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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