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阮珩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也在犹豫,最终还是说:“如今太太不在家,我私下去见他不好。”
  白嬷嬷听了,不禁叹息了一下,她知道,若是一个不小心惹得太太不快,太太可能不会拿阮珩怎么样,但却能对魏氏为所欲为。魏氏虽然是一个男子,但毕竟是坤泽,而且仅仅只是老爷的一个侧室而已,太太若想要将他揉成扁的,他就绝对不会是方的。
  白嬷嬷再次深望了松云一眼,谨言慎行,谨言慎行,这个道理她已经教过松云很多遍。然而在大家族里,再怎么谨言慎行都不为过。
  她知道从今天开始,松云又要跟阮珩同甘共苦了,她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多么受宠、受恩惠,只希望他别给阮珩惹祸、添麻烦,别得罪了上头的主子,招来祸患就好。
  第4章
  午后的太阳和煦,虽然还未春至,但外面却有些暖意,让人心动不已。
  阮珩回家来已经四五日了,这天是先生休沐的日子,学堂不开课,因此阮珩就自己在家读书。
  陪阮珩写了一会字,松云便有些站不住了。
  “少爷,我能出去玩了吗?”松云一脸渴望地问。
  桌子上砚台里满满一池墨,茶杯也是满的、热的,雪浪纸整整齐齐裁成一厚叠,看起来简直够阮珩用到下辈子了,这都是松云弄的,每次阮珩一开写,他就吭哧吭哧开始做这些活了。
  而大功告成的松云,此刻站在书桌前蠢蠢欲动,满脸期待,看起来只待阮珩一声令下便会嗖的一声窜出门外。
  但阮珩却说:“不能。”
  “啊?”松云很意外,从前阮珩对他都是很放养的,只要他出去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任由他去玩。
  阮珩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仍好整以暇地写着字:“我走之前说,让你把千字文读通记熟,你现在背来我听。”
  松云好似头上被打了一个焦雷,一别三年,他早就把当初阮珩吩咐的千字文的事忘到爪洼国去了。别说背千字文了,叫他拿着读他都未必认得全字呢。阮珩刚回来那两天,他倒是想起来这回事了,但阮珩一直没提,他就以为自己不用过这关了呢。
  “嗯,我……少爷,你再宽限我三日行吗?”松云知道自己并没有找藉口的天赋,绞尽脑汁也才想出这两句告饶的话。
  “三年都没背会,你确定三天可以?”阮珩却失笑道。
  松云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与其挣扎三天再被罚,还不如现在就领罚,于是就只好低着头小声道:“那我认罚,少爷。”
  松云只觉自己心里突突地跳着,自从刚回来那天阮珩威胁不听话就要打他,松云就总觉得阮珩可能真的学会打人了,他挺害怕的,怕阮珩真像学堂里的先生一样抄起戒尺来抽自己几下。
  在学堂的时候,别人家的书僮都是替主子挨戒尺,只有松云每次挨戒尺都是因为自己,半点怨不得别人。
  他这次的行为也确实该打。三年就背一个书都一点没完成,而且阮珩那时好像也就交给他这么一个任务……原本只是一个平静而美好的下午,松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阮珩仍然沉默地看着他,没说罚他也没说不罚他,感受到来自上方的视线,松云反而更慌了,都不敢抬头,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求道:“少爷……我知道错了,你,你要罚我的话,轻一点吧,行吗?我以后保证会好好读书的,少爷。”
  想到要好好读书,松云都快哭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少爷对他读书识字的事这么上心,要让他读书,还不如让他挨戒尺呢,不过从眼下的情势来看,只怕是书要读,戒尺也得挨。
  松云觉得自己的命好苦。
  阮珩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却不禁觉得很有趣似的,把他晾了半晌,看他表情逐渐悲惨起来,才觉得他受到了足够的恐吓,便说:“谁说要打你了?”
  又是这句话,松云如释重负,但还没等他绽开笑容,说句少爷真好,阮珩就又用笔尾点了点桌上的那叠他自己裁的雪浪纸。
  “罚你抄千字文,把这叠纸抄完为止。”
  松云的脸便又迅速地哭丧了下去。
  谁叫他兢兢业业地裁了那么多纸,没想到竟是给自己裁的了。
  窗外的小鸟还在阳光下欢快地鸣叫着。
  阮珩忍着笑,看他闷闷不乐地在自己旁边铺了一张纸,又拿了一本千字文,生疏地捉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主仆两人也很久没有这样宁静地共处,松云闷闷地抄著书,而阮珩练完了字,就自己拿了几篇时文来读。阮珩读完了时文,又写了一篇练笔,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旁的松云竟然已经睡着了。
  松云原本就是如此记吃不记打,刚才还因为害怕惩罚而恐慌失措的,现在就这么快放下防备贪睡着了。
  书本确实是最好的安眠之物,松云的口水已经沾湿了好不容易写了半大张的雪浪纸,其实松云的字并不丑陋,也不潦草,只是很笨拙,没有一笔在它该在的地方,此时那些结构离奇的墨字已经被晕开了,墨水沾在了松云的颊侧,而松云本人看起来睡得很香,仔细听还有细细的呼噜声。
  阮珩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书卷,将他端详起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明纸,柔和地洒到室内,落在在松云的眼睑上。松云眼睛又大又圆的,睁开的时候看着也水灵,睫毛长密,眉毛黑黑的,看起来怎么都不像笨笨呆呆的样子,反而有种机灵的假象。松云的嘴唇也是圆润的,此刻因为被压着的脸颊而有些嘟着,口水在嘴角发著亮光。
  阮珩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口气,略一思索,便用手里的笔沾了饱满的墨汁,在他一只眼睛周围画了一个大大的黑圈。
  画完了,阮珩端详了一下,觉得很满意,便若无其事地又写了半篇文章。
  松云醒过来的时候,半个下午已经过去了,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在哪,又看了眼时漏,才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他赶忙慌乱坐正,望着眼前湿漉漉的罚抄纸,懊恼地回想自己到底怎么睡着的,无果,只好无辜又绝望地看着阮珩。
  “少爷,我不是故意睡着的……”松云说,声音还迷糊着。
  这人还委屈上了,阮珩看了一眼头发都睡乱了的小书僮,却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而是不动声色地说:“我饿了,你去给我拿些点心来。”
  松云对阮珩的宽宏喜出望外,本来就是嘛,他一沾书就困这是阮珩知道的,这不能全怨他呀,至少那书本也得负一半的责任。于是便连忙答应了一声“哎,好嘞。”,跑出门去了。
  阮珩不禁暗自一笑。
  结果过了近两刻钟,松云才回来。
  松云手里端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向里望,看见阮珩还在书桌前坐着温书,一幅八风不动的样子,心里便又愧又恼了起来。
  方才在厨房里,厨娘们看见他的脸,笑得连锅铲子都扔了。
  他把食盒安置在阮珩平常用饭的小桌上,才闷闷不乐地走到阮珩跟前。
  阮珩抬眼一看,只见松云脸色红红的,不过鬓发沾了些水,眼睛上那圈黑墨几乎没了,就在眼角还留了一点儿,看来是匆匆忙忙洗的,洗得不太干净。
  松云在那瞪着他,像是负气,却又底气不太足的样子,阮珩看着便又掌不住一笑。
  他这一笑,让松云原本忍气吞声的打算也放弃了,开口便道:“少爷也忒坏了。”
  谁知他这一赌气的埋怨,让阮珩只有笑得更愉快。
  松云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埋怨起来:“亏我还想着爷爱吃秦嫂子做的云吞,专门去大厨房烦她现下一碗,没想到少爷暗里摆弄我,厨房里那么多嫂子们,见了我笑得都活不得了,平白叫我得了好大的没脸!”
  松云平日里就是个活宝,没少闹笑话的,整个阮家的下人都知道,本来就爱逗他,谁想到今天他又成了送上门的开心果。
  阮珩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场景,他原本想松云也不过是到旁边屋里去拿些白嬷嬷带来的点心之类的,顶多也就是被朝云他们和几个老嬷嬷看见了发笑一番,没想到竟然能闹到大厨房里,令人意外而又太引人发噱,便索性大笑了一阵。
  松云往日也知道,阮珩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但肚子里也是有些促狭的,不过能让他极其偶尔地使些促狭的人也并不多,所以松云大部分时间也就是让他使一使,谁让他是个天生的笨蛋呢?
  可是,像今天这样,虽然也是自己有错在先,但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而阮珩这个罪魁祸首还笑成这样!
  松云便一赌气,走到小桌边抱起自己拿过来的食盒,那里面装的是白嬷嬷早上叫他给阮珩拿来的点心:“什么叫一报还一报,少爷你就饿着吧!我没拿到云吞,她们笑得肚子疼都不给我下,这个点心,我也不给你吃!”
  “岂有此理?”阮珩好不容易才止了笑,看他这样又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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