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形式瞬间倒转。
  白鹿眸光微颤,似是有一瞬恍惚,他惯于操控射日弓,早已百发百中,可今日竟被自己的箭伤了脸颊和肩膀!
  他被强大动能掀翻终究还是稳不住跌落在地。颧骨处也多了道血痕,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
  慕姚落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声音奇异中带着戏谑:“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还在回味刚刚那出戏?”
  白鹿撑着地面,抬起袖子遮掩住狼狈姿态,精壮的身躯微微颤动,额间汗意未散,“没什么。”
  这个没什么,慕姚听得太多了。
  他们在山河社稷图里困了不知多久,她对这位师侄也算是彻底摸透了。
  这人外表沉静温润,实则心思深沉,谨慎得像一只时刻绷紧神经的鹿。
  慕姚早已觉出点味来,让他与她一同被困定是她那师兄或者师尊的手笔,可他也未曾露出半分怨怼之色,反倒默默担起她的陪练职责,兢兢业业得令人心生怜惜。
  多可怜的小鹿啊。
  哪里像小金龙,敖甲那小子想笑就笑,想闹就闹,任性得很。
  而白鹿不同,他性子沉稳,心思细腻又敏感,被这样安排,竟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相处这些日子也算有了朋友之情谊,慕姚微微眯起眼,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将他向前一拉,逼得他不得不抬头直视自己。
  白鹿显然没料到她的动作,手指微微一紧,薄唇微启,却终究没有挣开,反倒是因为姿势的关系,他的气息落在慕姚的脖颈间,带着淡淡的冷松香气,令人心悸。
  “真的没什么?”慕姚歪头,眸色悠远,“可我觉得你神色不太对,尤其看见那蛇蝎夫妇,恨得演都演不下了,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白鹿呼吸一滞,眸色微暗,终究还是轻声道:“我只是走神了。”
  慕姚便放开了他,懒洋洋道:“那随便啦,我可要去炼器了,得给小金龙炼个礼物才行。”
  她的袖子却瞬间被人拉紧。
  低头瞧去,白鹿耳根微微发热,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抬眸看着她,深邃的眼神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
  “我曾经住在秀越山,父母兄长姐妹俱在,家庭和睦……直到一对蛇蝎夫妇搬进了秀越山,那对夫妇为占山头繁衍生息将我父母亲族全部屠戮,变成蛇山。”
  密密麻麻的蛇翻滚着,吐着蛇息,又腥又臭,漫山遍野地交缠,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无穷尽也。
  白鹿淡淡说着,尽管已经过去许久,他仍旧眉头紧缩,似乎对那段过去无法忘怀。
  “阐教收留了我做弟子,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我只是没想到竟然在这又见到了那对夫妇。”
  慕姚也感到十分震撼。
  敢情这伦理版葫芦娃剧情并非完全杜撰,艺术来源于现实,高于现实。
  不过用人家的伤疤做素材是不是太缺德了?比她还缺德呢。
  白鹿失去父母后,所幸得善良的阐教仙人收他做弟子,倒有了个光明去处,然后在这阐教修炼千年他见了太多。
  慕姚疑惑:“比如呢?”
  风将白鹿额发吹起,他眨了眨眼:“世间多是丑陋事,贪心不足蛇吞象,妖与人都一样,只是妖更蠢些……”
  他侧过脸来,细碎阳光落在漆黑眼瞳中,被完全吸收,似有千言万语:“小师叔,接下来的考核不难,你只要不去多想,必能通过。”
  慕姚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能不能提前透点题呢。”
  “斩恶妖除邪魔,其余弟子不能多说。”
  “切!没意思没意思,我去炼器啦!”慕姚撇撇嘴,拍拍身上的草屑站起。
  一个两个话里有话,却又如锯嘴葫芦,不行不能提葫芦,现在一提脑子里只有七彩葫芦……
  总之,无论如何前方有何汹涌波涛,她必定披荆斩棘,不惜代价通过考核。
  少女衣袍翻飞,墨黑青丝柔顺垂在脑后,哼着轻松小调,难得采摘了些花环嫩芽,阳光落在细白清纯脸颊,仿若神之宠儿。
  无忧无虑的身影渐渐远去,消逝于他瞳孔中,黑发男子静默在原地,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明明同处一片阳光下,他却仿佛被拉到烈阳下暴晒的虫豸,金线密织的衣袍热得发烫,几乎快将其烫熟。
  他冷眼瞧着慕姚满心欢喜地为那妖龙炼器,迫不及待的想见他俩关系破裂之日的到来,又不忍见她太过悲伤。
  没关系,他会安慰小师叔的。
  人族与妖族之间无法善终……她最终会理解的。
  阴暗心思被这暴阳晒得全部被展露。
  黑发青年缓缓露出个病态的微笑来,黑瞳隐横过来,显出妖异之像。
  慕姚擦了擦脸颊落下来的汗,掏出乾坤袖炉使其悬浮于半空,炉身华美,缭绕着流动的玉纹。
  忽然一簇炫丽火焰自炉口腾起,隐隐跃动,这火焰可有灵智。
  之前慕姚初炼器时扔了寻常木头进去,火直接熄灭罢工,非灵品不接纳。
  今天嘛,她要做对链子。
  温润剔透的水精玉,千年桃木,以及敖甲的龙鳞被她投入其中。
  火色由幽蓝渐渐转为赤金,仿佛烈日凝焰,炙烤着炉中未成形的器物。
  待炉内灵气骤然沸腾,慕姚毫不迟疑地咬破指尖,一滴殷红血珠落入炉中,与里头的材料交融,透出隐隐的生命力。
  最终逐渐凝练出两条灵气氤氲的链子,可变大小,其中一条链心镶嵌着金色龙鳞。
  她美滋滋地将龙鳞那条挂在脖颈间,指尖轻轻摩挲时,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年身上残存温度。
  这不是错觉,她从书中习得一炼器术法下了咒,戴上便能体会到龙鳞主人的身体情况,似是……紧张、难过?
  嗯,怎么回事?莫不是太想她了?
  慕姚有些疑惑。
  另一条则是呛着一抹血色的水精玉,桃木温润简洁,带着生机自然而然地缠绕于手腕上,宛若活物。
  她对这个礼物十分满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小金龙的生辰啊,想到此处,慕姚也有些焦躁起来。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寻找山河社稷图的阵眼,可这都不知道多久了,按着结绳记日都得有一个月了,她连小石头都找过了却仍旧找不到这阵眼。
  水晶玉嵌于链心,反射着头顶炽烈的日光,泛起一层金红色的光晕。慕姚看着它,目光微微一顿,心中灵光骤然一闪——
  可若说生命之始,日月星辰中最具生命力的,不正是这太阳吗?
  思绪通透,她再不迟疑,立刻召来白鹿。
  白鹿赶来时,正见慕姚双手翻飞,灵力流转间,竟然开始操控头顶那轮灼灼烈日!
  原本高悬于空的太阳在她的灵力引导下缓缓挪移,光影扭曲间,一道漆黑的裂缝在天地间缓缓张开,如同黑暗深渊,吞噬一切。
  ——出口找到了!
  慕姚仰头哈哈大笑:“真不愧是我啊!快走吧!”
  白鹿目光微顿:“嗯……”
  慕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跃入那道裂缝,白鹿也紧随其后。
  这灵力阵仗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南极仙翁正半倚着竹榻,品着琼瑶玉露,悠然地听弟子禀报外界局势。
  忽然,他袖中法印微微震颤,山河社稷图猛地一颤,吐出了两个人影,正是被困在图里的白鹿与慕姚。
  南极仙翁的目光微凝。
  这小女娃,竟比他预想中还要快一步破阵而出?
  更让他在意的是,白鹿稍稍落后于慕姚,低垂着眼眸,十分乖觉。南极仙翁看着,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捋着胡须,眼底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你们竟然跑到那山河社稷图
  里去了,真是顽皮!“南极仙翁装作惊讶般,笑呵呵道,“师妹这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一层,真是少年英才啊。”
  慕姚笑眯眯道:“哪里的话,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把这样的法器乱摆,害得我中招还连累了师侄,罪过啊罪过。”
  南极仙翁僵了一下,只笑眯眯地当没听到这话中话,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鹿一眼。
  他示意慕姚可以先回家,接下来考核的消息很快就会通知她。
  慕姚也不愿多留,马不停蹄地踏上归途。
  等跨越过千山万水,风尘仆仆地回到陈村时,她脚步微顿,眼前的景象让她微怔。
  村子热闹繁荣,仿佛比她离开时更安定了许多。街道间人影穿梭,孩童们在溪畔嬉戏,炊烟袅袅升腾,连村口的石碑上都新添了几道刻痕,记录着来往的香火信仰。
  ——这太熟悉了,但又太陌生了。
  记忆中的陈村,离立秋已不远,夜里已微有寒意,可如今,她站在村口,却能感受到风中透着盛夏的热浪。
  她穿过泥土路来到熟悉的山洞内,小海夜叉一抬头,便看到了许久未归的慕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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