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们姐妹俩也熬了一晚上了吧?”护工是个手脚麻利的爽朗阿姨,“你们俩一起这么熬哪里吃得消?不行的!医院只许一个家属陪床,你们分一下工,要么一人一天,要么一人半天,总得轮换着休息一下。”
佑宁看看小助理眼下的一片青黑,只是这姑娘累坏了,“这里我先守着,你——”
佑宁抬腕看一眼手表,五点,天都快亮了。
“我到医院附近找家快捷酒店住。”小助理迅速决定。
这漫长而荒乱的几个小时,使得这个遇事总有点慌张的女孩子倏忽成长。
“好。”佑宁对办完手续上来的秦昶点点头,“你送送她。”
秦昶望向佑宁,这一刻无需言语,两人亦心意相通。
他对佑宁做个“保持电话联系”的手势,随后朝小助理颔首,“走罢。”
护工拎起病房里的热水瓶,到水房接热水去了。
病房里只剩佑宁与陈老师。
佑宁轻轻拖过椅子,坐在了陈老师床边。
病床上的陈老师经过这一夜波折,花白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嘴唇显着不正常的紫色,很难将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她与曾经意气风发叱咤商海的陈静联系在一起。
佑宁小心翼翼地捧起陈老师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忍了一晚的她,在这无人的一刻,终于泪洒衣襟。
陈老师的手已不再光洁柔软,皮肤松弛失去弹性,手背上生着星星点点的老人斑,指腹因常年在苗圃工作而带着薄茧,一点不像制片人贾太太那双养尊处优富贵白润的手。可就是这双手,护着她一路从小学读到中专毕业,带着她去见识了世界,将她缺失的母爱补全……没有这双手的护佑,林佑宁可能连初中都没得读,早早外出打工,在这个无人惦念她的世界的某个角落沉沦。
佑宁将自己满是眼泪的脸轻轻埋进陈老师的手心里,几近无声地低语:
“妈妈……妈妈……你别离开我……”
第55章 十二棵树(4)前因
陈静陷在半梦半醒的交界处,她想要醒来,试图挣脱沉重的桎梏,却怎样也无法摆脱四面八方塌缩而来的疲惫感。
她觉得累,再也走不出这白茫茫一片。
忽而前方传来絮絮人语,不停呼唤,不停讲述。
“……您还记得那年暑假吗?”年轻的声音带着怀念与感慨,“村里一帮顽童相约去山间小河游野泳,男孩子脱得赤条条扑通、扑通跳下水,女孩子们害羞,与他们隔开一点距离,身上穿褂子短裤游泳。我虽然与他们同去,但我打心底里抗拒那些吱哇乱叫到处泼水的男生,就借口帮大家看衣服,坐在岸上没有下水……”
年轻女郎说到这里轻轻笑了笑,带一点点调皮,“因玩得太开心,忘了时间,好几个着急的家长一道找了来,把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从河里揪到岸上,连打带骂,拧着耳朵拎回家去。有两个总喜欢往女孩子们那边泼水扔小石头引得女孩们尖叫的捣蛋鬼的鞋子在混乱中怎么也找不着,只能赤着脚龇牙咧嘴走回去。偷偷告诉您,他们的鞋子是我趁乱踢到远远的草丛里的。”
陈静努力想睁开眼睛,对她说,原来是你这小调皮,可眼前白雾弥漫,不知出处。
女郎声音低徊,“您要好起来,身体好了,才能给我建议,有秦昶这样一个身家傲人的男朋友,我是否还需努力攒钱买房?他家里希望他带我一起回家吃饭,他虽然还未向我提及,但如果他开口邀请,我该答应吗?第一次登门拜访男友父母,应如何打扮?可要买见面礼?这些问题,除了您,我不知该找谁参详。”
傻姑娘,有能力自己买房为什么不买?陈静心中着急,勉力睁开重似千钧的眼皮,“傻女……”
握住陈老师的手不放念叨不停的佑宁猛然扬睫,对上她老人家还有些失焦的双眼,低呼,“您醒了?!”
她一边倾身探看,一边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值班护士很快过来查看,未几,值班医生也来到病房,翻看床头卡,了解情况,量体温、测脉搏、查看监测仪数据,“醒过来就没事啦,要记得适量多喝水,帮助造影剂快速代谢。上午给你们做了介入治疗的白教授会过来查房,再听听白教授怎么说,恢复情况良好的话,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您,医生。”佑宁向值班医生道谢。
年轻的医生摆摆手,“不用客气,应该的。”
送走值班医生,护工从浴室里接了一盆温水出来,又从电视机柜下头的抽屉里找出一粒压缩一次性毛巾,拆开包装泡进脸盆,“我给老姐姐擦把脸,精神、精神。”
“我来罢。”佑宁接过脸盆,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水温,冷热适中,一次性压缩毛巾吸饱水分舒展开来,白色柔软的无纺布质料在水中飘浮。
佑宁将毛巾拧得半干,在护工帮助下将病床向上升起至三十度倾斜,轻柔地为陈老师擦脸,揩拭耳后和颈背。
擦完脸,佑宁还要拿一次性小木梳帮陈老师梳头,护工一看她小心翼翼的架势,就晓得她照顾病人完全是个生手,忙上前接过木梳取而代之,“给病人梳头有讲究的,力不能大,速不能急,要力度适中,缓缓从前往后梳,这样才能疏通经络。”
陈老师虚弱地笑起来,拍拍佑宁的手,“术业有专攻,人家阿姨这方面是专家,你别抢人家饭碗。”
佑宁见老师虽然看起来仍显得病歪歪没有精神,但已有心情开玩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好好好,我不抢阿姨的饭碗。”
送小助理到医院附近快捷酒店入住,又买了洗漱用品上来给佑宁的秦昶返回病房,进门正听见这样一句,微笑问,“抢谁的饭碗?”
护工识趣地将病房让给他们,闪到门外,“我去看看今天是什么早点。”
佑宁接过秦昶递来的装有洗漱用品的纸袋,进浴室洗梳洗去了,秦昶接替她,坐在了陈老师床边。
“您感觉好些了吗?”他低声问。
陈老师点点头。
两师徒对望一眼,陈老师吁出一口浊气,“……苗圃那边,情况如何?”
记忆在大脑短暂的迷惘失序后纷纷回笼,昨夜失去意识前接收到的讯息也涌了上来。
“火灾已被扑灭,具体损失情况还需得保险公司方面进行火灾财产损失鉴定。”秦昶并不隐瞒。
陈老师苦笑,“岁月不饶人,不服老不行了。不用年轻二十岁,哪怕年轻十岁,这点小事也不至于教我气急攻心。”
“您若是信得过我,绿湾后续事宜,就交给我来处理。”秦昶半垂了眼,掩去眼底的冷光。
陈老师想一想,而后洒脱一笑,“好,后续事宜,交给你和佑宁全权处理,不必再来征求我的意见。”
两天后,陈老师自胸痛中心出院,考虑到后续复诊等事宜,暂时留在浦江,住回了工作室为她原封不动保留着的卧室,受到工作室上下热烈欢迎。
佑宁、秦昶与陈老师商量过后,为陈老师请了一位专业护理,照顾她老人家的饮食起居。
陈老师以自己刚出院,仍需静养为由,赶同事们各忙各的去,“工作要紧,我老胳膊老腿的,还能跑了不成?工作时间可不许你们上楼来找我玩!”
她这回心肌梗塞,虽然救治及时,但到底伤了元气,精神头大不如前,走两步就有点喘,护理师关照她切不可心急,需慢慢恢复,以前走山路如履平地一样的日子暂时想也不要想。
陈老师倒也听得进劝,老老实实过起了正式退休生活,并开始沉迷网络直播,看人种树、钓鱼、打理园子,看得不亦乐乎。
佑宁观察几日,确信陈老师情绪不错,并非强颜欢笑,这才放下心来,与秦昶一道前往苗圃,与他们同行返回的,还有小助理。
小助理经此一事,仿佛一夜成熟。
“苗圃的事,除了陈老师,属我最熟。陈老师现在有专人陪护,用不着我,反而是苗圃更需要我。”小助理在陈老师出院后,对佑宁说。
三人一起回到浙里,小助理马不停蹄去查看火灾现场,与当晚参与上山救火的消防支队联系,询问过火面积,清点损毁的苗木数量,计算金额,又联系保险公司前来定损。
秦昶同佑宁则专程前往当地派出所,了解苗圃报案后的调查进展。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史姓副所长和一位年轻的女警官,将两人迎进办公室后,史副所长关上办公室的门,开门见山地说:“哎呀,两位来得正好,你们不来,我们也想联系绿湾方面,请你们配合调查。”
佑宁与秦昶齐齐道,“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史副所长搓搓手,女警官面无表情翻开笔记本。
“经过初步调查,绿湾苗圃这次火灾并非意外失火,而是人为纵火,消防员在火灾现场找到助燃剂痕迹,”史副所长有些为难地挠挠头,“但是工人和消防支队在救火过程中,对现场造成了一定破坏,很难提取到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