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秦昶握住她一只手的手腕,把她拉到一旁工作椅边,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佑宁似失去自我意识任人摆布的木偶,只有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在视频中听到的那段对话。
  东岛项目是所有人为之全情投入夙兴夜寐的成果,所有参与的同事都倾注了万二分的精力,希望拿下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项目。稍早时同事们那么认真地留下来加班复盘,大家那么努力分析差距,彼此之间互相打气,插科打诨地变相安慰她,就是怕她为此自责。
  她怎么可能不自责?怎么可能不沮丧?
  她以为大家公平竞争,是她们技不如人稍逊一筹,输就输了,无话可说。结果占评标比重百分之五十的标底,竟然是因为这么低级的商业窃取泄露而输给竞争对手,这教她如何能接受?
  秦昶握住佑宁的右手。她的手心里有薄薄的茧,手背皮肤不像寻常女生那样光滑细腻,并不是一双美手,可他只想握着她这样的手不放。
  “佑宁。”他轻轻呼唤她。
  佑宁回过神来,缓缓地将视线投向蹲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的秦昶,露出一点点苦笑,“他怎么可以?”
  洪某人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摧毁少年洪齐柳对父亲的信任,也摧毁陈老师的学生对他所剩无几的尊重?
  佑宁脸上的笑,比哭还令秦昶难过。
  如果她伤心落泪,他可以紧紧拥抱她,让她的眼泪灼痛他的皮肤。
  然而她是即使被欺负、被野狗追赶,也不会哭着求助,而是尽自己的全力去反抗的林佑宁。
  “可以将视频原件发给我吗?”佑宁眼里的茫然一点点散去,把秦昶的手机递还给他。
  “当然。”秦昶放开佑宁的手,接过自己的手机,把视频发送至佑宁邮箱,问,“你有什么打算?”
  被否定的自责和遭背叛的愤怒在内心交织而成的风暴已经平息,佑宁从工作椅上起身,顺手拉了秦昶一把,将他拉起来,与自己面对面,“秦昶,谢谢你!”
  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当做不知情,让自己置身事外,但他没有那么做。
  秦昶半垂着头,望进佑宁眼底深处,那里映着他的身影,还有明亮炽烈的光。
  他笑起来,摸一摸她头顶,她的短发在他手心像一捧柔软的云,“有什么好谢的?路见不平而已。”
  “你路见不平,仿佛已经不止一次,”佑宁找回开玩笑的心情,“好像一顿饭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谢意啊……”
  “一顿不够,那就两顿罢。”秦昶忍下去捏她脸颊的冲动和亲吻她嘴唇的渴望。
  “我还有事,就不招呼你了。”佑宁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也将他们之间胶着的张力轻轻化解。
  秦昶目色温柔地看着离他一步之遥的佑宁,“你忙罢,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打我电话,不用同我客气。”
  “好。”佑宁目送秦昶走出工作室,开着老旧的皮卡,驶出别墅。
  在门廊前伫立片刻,佑宁反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刚刚开始夜生活的姗姗。
  姗姗胜友如云,交游遍天下,佑宁需要她提供专业人士的帮助。
  正在与友人小酌的姗姗接听电话,原以为是佑宁改变主意,要过来和她一起享受生活,结果却听佑宁说需要一名黑客,不由得一愣,“灵灵姐,你想做什么?”
  我们是合法经营的正规工作室啊!姗姗内心上演不可言说的剧情。
  “我们的标书可能遭人窃取,我需要确凿证据。”佑宁的声音从容到近乎冷漠。
  姗姗“啪”一下将执在手中的酒杯拍在吧台上,“我立刻回来!”
  与她同来的小男友吓了一跳,“姗姗?”
  “我有事回工作室一趟,你自己玩罢!”姗姗倾身亲吻男友脸颊,“今晚不必等我。”
  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酒吧,徒留小男友在原地。
  姗姗来得很快,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斯文秀气,戴一副无框眼镜,进了门好奇地东踅西摸,蹲在室内绿植前研究自动浇灌系统。
  姗姗走到佑宁跟前,“灵灵姐,究竟怎么回事?”
  佑宁将秦昶拍下的视频播放给姗姗看,女大学生也凑过来一起,三个女孩子的头并在一处,将五十六秒长的视频从头看到尾。
  局外人女大学生没做声,姗姗却已气得撸胳膊挽袖子在工作室里四处寻找趁手的家伙,“我要去打爆洪某人的狗头!”
  佑宁哭笑不得地按住姗姗的肩膀,“我叫你找个懂电脑黑客技术的朋友来,就是不想你去打爆洪某人的狗头……”
  年轻的女大学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秀气的眼睛里有自信的光,“姐姐信得过我的话,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罢。”
  “请。”佑宁绕过办公桌,拉着姗姗让到一边。
  姗姗犹自气哼哼,“姓洪的怎么做到卑鄙无耻得如此清新自然的?利用自己的儿子来偷前妻公司的标书,他做得出来的!”
  所有人都防着洪丞梼,可对十六岁的洪齐柳毫无防备,盖因洪齐柳是个三观端正的好孩子。
  “大概因为静梼的竞争力一年不如一年了罢。”佑宁轻声叹息。
  “陈老师要是晓得他用这么龌龊的手段中标,不知道要多生气。”姗姗挠头。
  “所以我们暂时别让她老人家知道。”佑宁劝姗姗不要冲动。
  “瞒不住的。”姗姗并不乐观。
  “至少要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凭白冤枉了他。”
  “哈!”姗姗跳起来,“我拿现任男友打赌,冤枉了谁都不会冤枉洪某人!”
  那头,女大学生已有结论。
  第39章 十棵树(1)如渡
  女大学生用时三十分钟,就将事情经过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某年某月某时某设备通过无线网络黑进工作室电脑,抓取标书文件。
  “对方通过隐藏在移动设备中的病毒,搜寻关键数据抓取,但并没有擦除痕迹,显然没有考虑过会被发现。”女大学生对比数据被窃取当天同一时段工作室的监控录像,指指坐在沙发上洪齐柳手中的平板电脑,“应该就是这台设备了。”
  结合秦昶拍摄的视频中洪家父子的对话,佑宁已得出事情的大致轮廓——
  洪丞梼与现任妻子合谋,在儿子洪齐柳的平板设备中植入病毒,而后借口关心前妻工作室运营状况,带洪齐柳往陈静工作室走了一趟。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当然不耐烦听成年人应酬客套,一走进办公室自然而然索要 wifi 密码,病毒随之侵入工作室设备,窃取文件。
  一切就发生在佑宁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
  有谁会去注意少年人手里的平板电脑呢?
  可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电子痕迹亦然。
  洪丞梼可能由始至终就没想过事情会败露,如果不是他和妻子的私语被仍然充满正义感的小儿子无意之中听见,进而爆发与父亲之间的冲突,又恰好被秦昶目睹,这一切也确实会如他所计划的那样,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姗姗先是目瞪口呆,进而气得面孔涨得通红,“卑鄙无耻下流!”
  “姐姐和姗蒂姐想怎么处理?”女大学生倒显得十分平静,大抵是见惯了这样的手段,“我所提供的信息并不能作为具有法律效率的证据,我建议姐姐们最好通过合法途径固定证据。”
  佑宁与姗姗对望,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无奈之色。
  报警,将未成年的洪齐柳拖进这一摊令人作呕的烂事里?
  洪丞梼大可矢口否认,并抵赖说儿子的平板电脑在下载游戏时中毒,或者推说平板电脑一直随手乱放,任何人都有可能接触到,没有任何凭据可以指责他是幕后主使,即使秦昶拍的视频,他也并未真正向儿子承认。
  最终受到伤害的人,只会是少年洪齐柳和陈老师。
  女大学生读懂两人表情,淡然一笑,“时间不早,我得回宿舍去了,两位姐姐以后还请多关照我这小本生意。”
  气愤如姗姗,也不由得被她这句话引得失笑,“喂!你够了啊!顶好一辈子用不到啊!”
  “姗蒂姐知道我的规矩,我们有缘再见!”女大学生摆摆手,径自离去。
  留佑宁与姗姗,在工作室内相顾无言良久。
  这一晚两次三番受到心灵冲击,佑宁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下去,轻轻伏在了沙发扶手上,问姗姗,“她收费高不高?”
  姗姗学她的样子,趴在另一边扶手上,伸出一只手,正反翻了翻,“这个数。”
  佑宁“哗”一声,做出肉痛的表情。
  姗姗轻笑,“但她口碑最好,口风紧,技术高超。”
  “想必也是有故事的人。”佑宁努力回忆,发觉竟想不起女大学生的样貌。
  “谁又不是有故事的人呢?”姗姗叹息,转而问,“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佑宁望着自己的手,不细腻柔润,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这双手从未试图伤害别人,但,也从未害怕过魑魅魍魉的阴谋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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