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都是做设计的,如一开始签订合同,就摆明车马,竞争上岗,倒也罢了,偏偏那边合同已签,这边两母女跑来另请高人,一副看不上对方的做派,同为设计师,秦昶十分不齿于这种行为。
  阔太没料到送上门的生意秦昶竟然拒之门外,颇有些错愕,但毕竟已是成年人,只笑着点点头,“我们是有极有诚意的,价钱你可以随便开。”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秦昶起身送客。
  向阔太母女解释设计师对另一个设计师的尊重和惺惺相惜,恐怕她们也无法理解,秦昶不欲多言。
  没能达成女儿的心愿,阔太不是不遗憾的,但有钱人的尊严不允许她再三请求,只能带着女儿离去。
  年轻女孩当然不懂大人的心思,一路缠着母亲,以英语大声说,“我要他!我只要他!”
  伙计们这几句英语还是听得懂的,看老板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戏谑。
  这时候听见老板说被人念叨了,怪叫声四起,“是遭人惦记了罢?”
  秦昶瞪了诸人一眼,在电话响起时做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接听。
  电话那头是致力环保三十年的老教授,因信号关系,老人家的声音断断续续,即便如此,秦昶也能听得出他话语里激动到颤抖的情绪。
  “……小秦……重大发现……太及时了……”
  背景中山风呼呼作响,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您注意安全,也要按时吃饭和休息。”秦昶叮嘱老教授,“我们保持联系。”
  那头老教授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秦昶望着听筒,微笑,这座野山和其上的山林,大概能保住了罢?
  佑宁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开心?他想,要不给她打个电话?
  电话到底还是没有打,只发消息给佑宁,告知北山方面的最新进展,并附上两张教授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那两棵树下架起了围栏,旁边还有一顶帐篷,朝阳透过山坳跃然而出,生机勃勃。
  佑宁回他以一个开心的表情,秦昶见了,便也微笑。
  她仿佛很忙,最近绝迹社交圈,一条动态也无。
  秦昶侧面问过小黑,与姗姗互为好友的小黑说姗姗正常上下班,每天起码更新三五条动态,最近好像在亲自动手装饰一间阁楼,隔三差五上去打扫、插花。
  小黑向秦昶展示姗姗的社交圈,连续几日都出现一间阁楼,最早可以追溯到半个月前,一间封闭堆满杂物的房间和明亮整洁的阁楼的对比照。
  “看起来像在进行旧房改造大作战,”小黑评价,“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物品,华而不实。”
  秦昶未做评价,软装一事,相当私人,各人有各人的喜好。
  他有位客户,偌大一间别墅,装修极具后现代主义风格,曾被《室内/interior》杂志评选为年度十大室内装修设计案例,喜欢的人爱得要命,奉为后现代主义室内装修神做,而不喜欢的人则讨厌的要命,嫌杂乱无章看得头疼。
  秦昶信手滑动小黑手机屏幕,滑到最新一条动态,姗姗上传一张空无一物的庭园照片,配文:树矮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
  点赞众多之余,有人问:姗蒂碰见暴发户啦?
  白富美沈姗姗才不怕被人看见:慈母多败儿,小孩不懂事,家长也不懂事?全程同我飚英文,装什么外宾?!
  下头一溜的“姗姗勿气,出来白相买包包”。
  小黑呲牙,“格女宁伺候勿起,勿开心就买包包,一只包我好买部车子了!”
  秦昶瞥了小黑一眼,将手机还给小黑。
  在世界现实而残酷的参差中,新片区东岛规划设计招标最后评标结果通知以电子邮件方式寄达公司邮箱。
  秦昶看见通知书中“……感谢贵公司参与……很遗憾贵公司本次未能中得……项目”几个关键字,退出邮箱,心下不是不遗憾的。
  不等他打听哪家公司最后中标,已有同行在业内小群里高呼,“卧槽!东岛的项目给了静梼!”
  “静梼毕竟是老牌子,实力还是在的。”甲设计师评价。
  “陈静离开静梼后,静梼可出过精品项目?无非是照搬照抄以往设计,什么都套用模板,千篇一律。”乙设计师明显是陈老师迷弟。
  “烂船还有三斤钉,虽然已丧失初心,但静梼光吃老本也够它在业内横着走了。”丙工程师直言。
  “陈静工作室这次也参与投标了罢?设计上应该只高不低,恐怕是输在综合实力上。”丁监理推测。
  秦昶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抛开手头一切工作,朝佑宁飞奔而去,去见她一面。
  秦昶在心里说,请给我一个信号,一片无风而落的叶,一朵不期而遇的花,随便什么都好,我将义无反顾奔向你。
  但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事发生。
  晚上他约了致力于拯救濒危植物工作的齐教授和其团队,他们正好从北山回浦江,周末稍歇两日,又要赶回浙里保护现场去。
  齐教授时间有限,秦昶感谢教授之余,也想向齐教授当面了解北山环评的后续情况。
  但对想念的心无法按捺,秦昶从手机相册中翻出一张照片,那是在穗城的第二晚,她请他吃饭,结账的时候,她站在灯光与烟火交织的榕树下,睫毛微垂,等老板扫码,烟光朦胧了她的侧颜,她看起来那么近,又如此远,他鬼使神差,拿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他凝视照片片刻,按熄屏幕,起身赶赴今晚的约会。
  第37章 九棵树(4)拥抱
  宴请摆在浦江鼎鼎有名的本帮菜馆,厨师精研本帮菜色,曾做过国宴主厨,因而颇受老饕欢迎。
  秦昶订了一间八人座小包间,私密性良好,不会太过扰攘。
  齐教授一行五人,个个都很兴奋,因吃了饭还要开夜车回浙里去,席间无人推杯换盏,大家以茶代酒,精力大半放在对北山植物多样性的讨论上。
  “……想不到一座北山,能带给我们这么大惊喜!”齐教授把住秦昶的手臂不放,“离南山那么近,都以为已经被人为活动干预,恐怕只是些次生林群落和人工林,没成想,竟然还有那么大面积的原始森林!”
  “灯下黑而已。”秦昶说。
  一山之隔,南山的山林经济开发得红红火火,北山当年开发受阻后便一直无人问津,渐渐形成思维定式:北山不具备开发价值。
  不过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对对!”齐教授喝光一杯浙里特产黄芽茶,“就我们这次去调研取样,初步确认在北山范围内,低山常绿阔叶林、中山常绿落叶混交林、针阔叶混交林以及亚高山灌木丛草甸带等植被共存,植物种类繁多,生态环境多样,含有许多珍稀植物,太不可多得了!”
  头发花白的面容清癯的齐教授在例数其中珍稀植物种类,濒危级别时,双目炯炯有神,脸泛红光,有种年轻人身上都鲜少有的全神贯注。
  宴席过半,秦昶告罪离席去洗手间,经过另一间包房,服务员开门进去上菜,热闹的包间里传出高谈阔论和某人醉醺醺的敬酒致辞。
  “……敬洪兄投得东岛项目,往后我等要跟着洪兄,你吃肉我们喝汤了……”
  里头“洪兄”不晓得回了什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秦昶垂眉敛目,在服务员返身出来之前,快步走向洗手间。
  洗手间里清净无人,秦昶在盥洗池洗手时,抬头看一眼镜中的自己,眼色沉郁,显得心情不佳。
  他不想带着这副表情回到饭桌上,从洗手间出来,隐在走廊尽头叶片肥厚宽阔的绿植后头,半推开窗,任夜晚湿热的风吹进来,拂在脸上。、
  那间热闹非凡的包间里的“洪兄”,想必就是东岛项目中了标得意至极的前师公洪丞梼,在此与人庆祝。
  佑宁呢?此时此刻是否在为竞标失利做复盘,不明白究竟哪里棋差一步?
  秦昶心里惦记佑宁,没注意有脚步声接近,等他听见交谈声,已不方便贸然从绿植后头走出来。
  “……叔叔、伯伯吃饭时同你说话,你那是什么态度?!”男人声音与态度都透着不满。
  对方没有应声。
  “洪齐柳!我和你说话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懂不懂得长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男人略略提高点声音。
  “你哪里值得我尊重?”半大小子的公鸭嗓努力压制着怒气。
  “洪齐柳!!你看看两个哥哥,再看看你自己,今天这么高兴的场合,你甩脸子给谁看?!”男人火气更盛。
  “还能有谁?”公鸭嗓洪齐柳冷笑,“当然是你!”
  “你!”男人几乎暴怒。
  隐在绿植与窗之间的暗影里的秦昶透过挨挨挤挤的肥厚绿叶的缝隙,目睹前师公洪丞梼父子之间的充满硝烟味的对话。
  “你打啊!打啊!”洪齐柳面不改色,甚至朝父亲仰起脸,“有本事你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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