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可,可……”萧芫抽噎,“若布防图已经到了乾武军手中呢,若胡媪一出城……”
  “不会。”他看着她的眼眸,镇定道,“胡媪身边,是武功最高的暗卫统领,哪怕乾武军,也依旧不敌。”
  布防图虽在胡媪身上,但有暗卫看顾,莫说图了,胡媪连一个字,都休想传递出去。
  最差的情况,乾武军人多势众,实在不敌,那杀了胡媪毁尸灭迹,毁去图纸,也是轻而易举。
  萧芫拉着他的衣袖,紧绷的心弦渐渐松了些,水盈明眸里哀戚的雾,终于散开。
  屏风后忽然一声轻响,李晁本能挡在她身前,凌冽的目光睃过去。
  黑影单膝跪地,禀报的声音利落明晰。
  “主上,人抓到了,是萧夫人身边刘媪。”
  第106章 梁乔
  “同时已向胡媪处发去密令, 诛杀行动预计一日后开展。”
  “幸存暗卫会代替胡媪前往边关,事毕之后,遵循旧例自尽。”
  旧例从先祖时期一直传到今日, 刻在每个暗卫的骨血里,堪称铁律。
  皇族暗卫每培养一个都会耗尽无以计数的资源与时光,这也是避免令暗卫抛头露面的另一重原因。
  暗卫话语微顿,再开口时有微不可察的滞涩, 似是转述旁人的话。
  “胡媪与刘媪早年相识,以姊妹相称, 为谋得更好出路,刘媪将自身子女托付胡媪,孑然一身离开。之后,义女被胡媪安排在宫中,义子在宫外。
  三年前重逢,刘媪得大长公主青睐留在公主府, 因此,想将子女要回。”
  三年前……
  萧芫凝神回想。
  三年前她年仅十四, 并不会有多关注这些, 更可况只是一个普通的奴仆。
  姑母身边的人,她熟悉亲近的只有宣谙姑姑,就算是胡媪这样交集颇多的, 也不过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若非之前那宫女打碎了花钿被罚出去,萧芫都不知她与胡媪的关系,更不知原来胡媪竟认了义女。
  “胡媪不愿, 义女刘媪接触不到, 便从义子身上下手。十日前,义子于金尊裕楼与刘媪发生交集, 同日,向胡媪传信欲迎娶一烟花女子,胡媪反对。”
  “两日后,义子以性命相逼,胡媪同意。婚仪前一日,义子与未婚妻一同失踪。刘媪交代,这是她利用生母身份所为,目的,便是以此威胁胡媪交出布防图。”
  “刘媪道,胡媪当时已经答应。”
  语毕,暗卫低首抱拳。
  李晁颔首,“若已万无一失,可留胡媪一命。”
  暗卫应是,闪身退下。
  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一般暗卫不会如此冒然出现在寝宫之中。
  萧芫仰头,“你是觉得,胡媪答应,可能只是权宜之计?”
  李晁深眸一片幽泽,揽过她,“无论真相如何,她跟随母后多年,是非究竟,由律法处置最为妥当。”
  ……
  秋雨冷瑟,几日连绵不绝。
  御医诊脉风寒痊愈之后,萧芫执一柄油纸伞,再次前往废宫。
  前世记忆的点点滴滴,每一丝的言语起伏都被她抽丝剥茧,竭尽全力,试图拼出遗忘的真相。
  废宫位处皇宫偏僻角落,行路办事皆不方便,因此几十年不曾住人。为节省不必要的开支,殿内诸物不会列入修缮范畴。
  上次来时扎破手指的木质桌案,便是因年岁过久,漆色斑驳,木头裂开时有尖锐的木刺翘起。
  而现在,桌案依旧,桌面却平整光滑……
  萧芫抬眸。
  不止这张桌案,凡是她能触碰到的地方,都不再有能伤到人的东西。
  循着上一回的路往里,每行一步,无数画面争相涌现在眼前,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在落地罩前停住脚步。
  内里一眼到底,恍惚间,有不尽的人影盘桓,进进出出,而她在原地,任日月轮转。
  似是察觉到什么,缓缓回眸。
  遥遥处,是前世不曾望见的人。
  那高大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不知凝望了多久,披星戴月,遍身风霜。
  身侧的装潢渐渐变了模样,添了许多用具,不大的空间满满当当。
  半新不旧的梨花木拔步床,被磨了棱角的檀木桌案,上好的绫罗被褥,骨瓷茶盏,还有床榻处就能看到的,门口两盏高高的梅瓶。
  梅瓶里鲜艳的色彩,是她前世那几年难熬的时光里,为数不多的安慰。
  他始终不离,与她隔着时光相望,一同跨过沧海桑田。
  直到一刻,她抬步,向他而去。
  不过一射之地,却如由尾至头,行过时空长河。
  他的身形如一,神色渐渐变化,褪去孤烈,褪去压抑的疯狂偏执,光阴慢转,一缕金芒爬上他的衣摆,他的掌心向上,向她伸来。
  隔世里痛苦的,歇斯底里的话语撕扯着心扉,萧芫没有搭上他的手,在他微怔的神色中,踮起脚尖,勾上他的脖颈,湿润的眸底潋滟清绝。
  映出他身后的璀璨日晖,漫天晚霞。
  泪落入他掌心,他吻上她的唇,言语轻柔,臂膀却坚硬似铁,霸道锢紧腰身。
  “芫儿,我们回家,可好?”
  家啊……
  李晁,前世,这里是否也曾,可算作是家?
  你一定什么都知道,我派人去寻你,你便看着我苦苦追寻,那么多个日夜,是因为什么,一直一直,都不告诉我呢?
  手向下,慢慢探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指尖微蜷。
  料峭寒冬,风雪满祭台,一生所念,最终,只余隔着威风凛凛的肃穆禁军,隔着望不尽的万国来朝的,遥遥一眼。
  只有,一眼。
  那时你可知,那已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那一眼之后,你望不见我,可我现在,还记得你的背影。
  劈开飞雪,如出鞘之剑,君临天下,气吞山河。
  如此,是否也算相伴。
  ……
  明月高悬,熠星争辉,染雾灯笼下,晕出一片袅柔花影。
  慈宁宫内,一扇屏风之隔,一面岁月静好,一面,凄暝惨烈。
  “……这如何不算啊,江寺卿,你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自是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我儿有难,难道就要因为一句言辞,直接葬送我儿的性命吗!”
  悲戚的哭喊像要把心肺都哭出来,让人闻之揪心。
  “太后,老奴舍一身性命,伴您几十载,怎么可能真的投敌?老奴的心,您还不懂吗……”
  屏风这头明亮的烛光下,萧芫眼底一片看不透的阴翳,低头浅尝一口手中的补汤,倾身,细心喂到太后唇边。
  一口尽了,又是一口,专心致志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头一声赛过一声的悲苦,太后听着,最后拭唇的帕子拿在手上,迟迟没有抬起。
  萧芫这才出声,“姑母。”
  眸色沉静,柔软得有几分乖巧。
  太后轻叹一声,闭目,向后靠去。
  萧芫接过帕子,侧首望向屏风之后。
  “……我,我当真从未想过将布防图交出去,真的从未想过……”
  “我儿命苦,自小我便不能多照看些,一人磕磕绊绊地长大,还要受这些苦难,我只是想保住他,我只是想保住我儿的性命呐!”
  “那你可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生母刘媪所为?为的,就是你手中的布防图。”
  “你那义子也知情,所谓求救,只是一场专做给你看的戏。”
  哭声戛然而止,好几息没有声音,骤然一刻,喉咙里风箱般的喘息炸开。
  “江洄,你好生歹毒,为了供词,竟如此不择手段!我没有……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太后的事,布防图我藏在胸口,夜里歇息都警醒着生怕旁人夺去……”
  “太后,太后老奴求求您,求您看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救救老奴,救救老奴的孩儿……”
  听到这儿,余下的也没必要再听了。
  太后摆摆手,屏风那头的烛光暗下来,萧芫直身,听着重物被拖出去的声音响了一路。
  熏香缭绕,几缕歇在她冶丽的眉梢。
  或许,胡媪所言确皆为真,但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乾武军精准寻到她身边,搜寻布防图的事实。
  她无辜,那些因此牺牲的暗卫,更无辜。
  暗卫世代守护皇族,与宫中女官、南北衙禁卫并无高下之分。她的一次私心,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若被乾武得逞,又会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她能再回到京城,回到慈宁宫,已是格外开恩。
  可她就算到了这里,知晓姑母在此听着供词,口口声声道出的,依旧只有她自己,只有她的儿女。
  那姑母呢。
  姑母予她信任,对她付予重任,她如此行事,又与背叛何异?
  姑母心中,又会是……
  太后覆上她的手背,安抚地拍拍。
  萧芫仰头,对姑母安慰地弯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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