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她不是爱拿家事说事儿吗,那就让这桩事,彻彻底底变成她梁府的家事,瞧她受不受得住。
这,也是念在梁府曾是岳伯母母家,给他们留的面子。
否则,那便不是将人送回梁府,而是直接命大理寺扣押,等着在朝堂之上参奏,满府获罪了。
梁夫人凶狠的神情在听到这一句时,寸寸碎裂,露出底下不堪一击的慌乱。
她年过知命,世上让她怕的人寥寥无几,便连宫中太后都全无畏惧,可府中老夫人却算一个,且是最厉害的一个。
分明已是个耄耋老妪,可那精神头有时连她都比不过,一个孝字,就能让她吃尽苦头还无从诉说。
现在只是老夫人不管事才有她的好日子,可若这桩事被老夫人知道……
面色发白,竭力挣脱却半点动弹不得,脚被拖在地上,一下下撞下石阶。
众人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刺,每一寸肌肤都针扎一般。
声音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却拼尽全力也要往外顶,最后成了扭曲的怪音,听着便有股悚然之意。
来时体面的贵妇人,离开时,却仿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怨鬼。
从众人中间穿过,人群合拢再回头时,视线已不敢再往亭中直视。
左相夫人神色沉静,往旁挪了两步。
人被送走,萧芫回头,见梁乔身子背过去,柔弱的薄肩簌簌发抖。
目光滑过,毫不停留,转身步下石阶。
“萧娘子!”
梁乔听到声响,回身,失声唤道。
声线是浓重的哭腔。
几步赶上来,立在她身前,面色没比被拖走的梁夫人好上几分。
竭力平复,方艰难道出一句。
“萧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芫上下打量两眼,应了声,让诸位夫人娘子先走。
见她还望着她身后婢女,淡道:“无碍,有何话直说便是。”
梁乔唇瓣苍白,凄惶与无措融在通红的眸中,像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抬眼,双拳紧握。
“萧、萧娘子,不久前,清湘郡主找到我,给了我一包什么东西,让我想办法下到您身边一个叫漆陶的侍女杯中。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恩将仇报,寻借口逃了出来,可……可我母亲非逼着我回去……”
……
内院婚房。
一个身着烟橙色短打的婢女虾腰进了红罗帐。
“郡主,那梁乔知晓了我们的谋算,万一将此告知那萧芫……”
“不会,”清湘冷冷勾唇,“她那鼠胆,便是再借她百八十个,她也不敢说半个字。”
婢女舒了口气,“如此,便万无一失了。那药量大时起效极快,虽要不了人命,但也是药石无医,只等着熬日子罢了。”
清湘啧了声,快意极了,“听说萧芫极是宝贝她那婢女,我便是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慢慢衰亡,却无能为力。”
如此,方能解她心头恨之万一。
今日,只会是个开始。
只要她活着,萧芫便休想好过!
婢女亦笑起来,“郡主英明。”
正说着要去寻端王,早些全这新婚之礼,忽闻院门一声巨响,清湘受惊,猝然站起。
可还没走几步,紧接着便是更响的一声。
房门被大力撞开,门扇砸在后方木架,木质裂开的声音如虫蚁啃食人心,甚至带出回声,久久不息。
一个人猛然跌进来,砸在地心。
紧接着,黑压压的人影如摧城之云,顷刻间,不大的婚房被占得满满当当。
涌入的皆是干练的武婢,屋内的人根本来不及反抗,便被压着跪到了地上。
自然,也包括清湘。
清湘的膝盖磕在地上,疼得身子发颤,再抬起头时,才看清被搡进来的人。
心重重沉下。
一抹浓重的染金湖绿映入眼帘,清湘脖子仰到半途,被一个巴掌狠狠打下来,随后头皮剧痛。
有人粗暴扯住她的头发,强硬让她的脸,正对着那个人。
萧芫缓缓步入,一步步靠近,华贵的锦履定在她身前。
眸光倾垂,冰冷的漠然下,是滔天的怒火。
明亮的声线如一根紧绷的弦,爬满骇人的森然。
“清湘,好好看清楚,下一个,便是你。”
清湘大睁的眼眸里,克制不住地浮起惊惧。
缩起的瞳孔映着武婢仿若阎罗的身影,和,中间那个发抖无助的细影。
不远处,几个武婢立刻围上去,中间的人刹那崩溃,拼命往外爬。
“萧芫,阿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当真什么都不知,你不能唔……”
嘴被塞住,接连不断的闷声响起。
萧芫挪动步子,到萧若正前方,唇边勾起淡淡的嘲讽:“什么都不知,却要置漆陶于死地,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萧若不断摇头,呜呜个不停。
清湘听到此,反而稍稍冷静。
嗤笑:“她确实什么都不知,因为我什么都没让人告诉她。”
萧若呜呜的声音突然变大,连拳头也不躲了,只顾着要往外爬。
萧芫忽感到一丝荒谬。
被人当刀使,她萧若还能当得如此彻底,连自己的脑子都不带。
手摆了下,让暂且停下。
武婢依着命令收手,萧若狼狈爬过来,拽萧芫的衣摆。
哭着,“阿姊,阿姊我错了,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不打我,让我做什么都好,真的……”
萧芫垂眸,看到什么,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一个眼神让将押下去,回身,居高临下。
武婢将清湘的下颌捏住,清湘看到有人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惊恐地瞪大眼睛,“萧芫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是动私刑,我母亲不会放过你的!我已是堂堂王妃,我唔……”
“王妃?”萧芫眉梢挂着一抹冷然的嘲讽,漫不经心,“那又如何?”
浓黑的药汁顺着唇角污了喜服,大半都被强硬灌进了喉咙,直到一滴不剩。
被松开时,清湘软在地上惊天动地地咳,气鸣声扯着胸膛,差些背过气去。
刚顺了些,便不顾撑在地上沾到的灰尘,手指伸进口中,死命地抠挖喉咙,下一刻被一把拽出,扣在身后。
萧芫看她这涕泪齐下歇斯底里的模样,眸光越来越冷。
“这,究竟是什么药?”
“你不知?”清湘自下而上斜睨向她,喘着粗气。
“哈哈哈你竟不知道……萧芫,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死,你也别想好过!”
萧芫后退一步,面无波澜,眸底隐含着些许讥诮。
门口守着的武婢进来,“娘子,太后殿下的懿旨来了。”
“懿旨!”清湘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是给我的懿旨吗?”
一下挣脱压着她的人,“定然是诰封的懿旨,我是正一品王妃,我要接旨,我要入宫状告萧芫谋害当朝王妃!”
武婢看了眼萧芫,方开口:“回郡主,正是诰封诏书。”
“快,快,为我梳妆。”
萧芫齿间轻啧,如看蝼蚁被彻底碾死前最后的挣扎。
先前被制伏的婢女簇拥在清湘身后,一群人往府门方向去。
萧芫远远坠在后头,丹屏在侧双目如鹰,警惕着周围。
要过最后一道门时,萧芫停住了脚步。
丹屏往外瞅了眼,看到了门外连片的御驾仪仗,圣上高大的身影立在最前,手执金黄的诏书,端肃巍峨。
区区一封诏书,自是不必圣上亲自出面。
敛容,余光瞥向已然侧过身的娘子。
第92章 遗物
大长公主府偌大的前院跪了一地的人, 萧芫眸中虚映着身前秾碧的枝叶,洒金的日光在边缘镀了层茸茸的浅棕。
耳中他的声音那么清晰,念着诏书中的一字一句, 声线低磁恢弘。
这一刻,她却听不懂那字字句句的意义,脑海中的画面满是他念每一个字时应有的神情姿态,细至纤毫。
好像他的模样, 早已生长在她心里,她了解到, 不用亲眼看到,便能知晓他的样子。
诏书颁下之后,前院一阵混乱。
清湘哭着喊着自己和端王不应圈禁,她是堂堂一品王妃,骂皇家不仁不德,还要再骂时, 被大长公主遣人捂着嘴拖到一旁。
铿锵的铠甲声响起,很快, 今日这大婚的主人如何登场, 便如何退场。
不过,退场时,多了一人。
果真天真, 身为端王妃,如何能不与端王同甘共苦呢?
不过,一切回归原点罢了。
抱有幻想的, 从始至终, 就只有清湘一人。
一场闹剧终得收场,只余满目寥落。
萧芫抬眸, 天边云开雨霁,映在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空茫。
武婢疾步来传刚得知的消息,“娘子,老太医说漆陶无碍,那药只有从口入才会起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