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心尖被她的话语一刺,李晁呼吸微滞。
下一刻,看她直起身,睁开的眸中竖起寒芒时,浓浓的心疼压下来,堵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
因为那些寒芒,分明也有许多,是对着她自己。
萧芫恨意愈浓,“还有萧正清,他想要我死便也罢了,可当年竟还那般对姑母。若没有姑母,他怎么可能走得到今天的位子。”
却还不满足,从前世到今生,他一直一直,都不满足。
李晁正正迎着她的目光。
心疼太多,索性什么也不问、只是拥抱安慰的念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但他克制着。
因为与此同时,某种近乎惧怕的情绪浓浓焊在心上。
她此时想做的只有这些,他还可以发现、掌控,但若以后,不止这些呢?
现今朝局是稳定,京城亦繁华昌盛,可与此同时,错综复杂的暗流一直不曾停歇,万一……
万一她出手之事超出他的掌控,又恰好被人所用,那后果,会是怎样?
李晁不敢想。
坏了事,他可以再想办法,可是她呢?
他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心疼与难受垒成钻心的痛楚,让他声线微涩。
“芫儿,你觉得不该让王夫人面见母后,为何,不与我说呢?”
“你想做之事,哪怕不想我插手,为何,连提前告知一声,都不愿呢?”
萧芫眸中恨意稍散,可残留着的尖锐棱角依旧刺人。
她道:“李晁,你答了我的问,我便回答你。”
“是,我们都不知道王夫人要对姑母说的是什么,可你就不能提前命人审问出来吗?姑母身子才刚好些,又要面对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一定要姑母亲自知道吗?”
李晁抑不住,闭了下眼,敛去几不可察的,受伤的神色。
他想答她,你不与我说,我又如何知道。
但终究没有。
“是我,不曾想到这一步。”
“不是的。”萧芫忽然退开,后背抵在坐榻边缘的引枕。
洞悉地直击软肋,“你是这么多年,听姑母的指示、命令听习惯,听麻木了,是吗?
李晁,你说过的,你永远不会骗我。”
李晁唇色泛白,看着她。
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萧芫远远不止。
“姑母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以前她也总说自己的身体没事没事,可结果呢?她只是在哄我罢了,我不信她没有这么哄过你。”
“你都知道的,那为什么还这样呢?”
又有什么能比姑母的身体还要重要啊?
听着她的话,李晁眸中渐渐泛起涩意。
他发现,她要的答案,是他永远不想她知道,也几乎给不起的答案。
“芫儿,以后,我会尽量做得好些。”
李晁穷尽所有,却好像也只能这样说,每一个字,都是难以估量的沉重。
但在萧芫耳中,这样的话太轻,太像敷衍了。
或者,本身就是敷衍。
她红了眼眶,委屈得看着他,“你又觉得我不懂了是吗?你们怎么总是这样呢。”
“姑母也说,若非我掌内宫事,她不会让我知晓。我从前不懂事,但不会一辈子不懂,你们连告诉都不告诉我,要我怎么懂,从何处懂啊?”
她庆幸过自己前世什么都不知,天真地去哄姑母开心。可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当真好受吗。
怎么可能好受呢。
倔强咬牙:“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提前与你说吗?”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不知事情最后会是什么模样,不知你是支持还是阻止,不知道,你会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去告诉姑母。
哪怕只是万一,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没有意义!”
不远处蟠凤烛台上的灯芯燃久了,啪地炸了一声,烛光剧烈晃动,带动迭起到发痛的心澜。
李晁觉得自己一瞬,从她话语里的高高浪尖重重跌下,差一丝,粉身碎骨。
第81章 乐子
萧芫望着他的模样, 咬唇,唇瓣有些发颤。
她原不想提的,过去便过去了, 可他突然问她,她实在忍不住。
她从中设计,让这件事入了大理寺掌控,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事先不说, 是她不知如何说,也害怕说。
除了性命, 她根本不知王夫人能影响到姑母的究竟是什么,只能提前让他将人单独分出来,可最后,这反而方便了王夫人入宫面见姑母。
他没有做错,是她苛责。
为了前世苛责。
一室馨香暖溺,尚残留着适才交缠的余韵, 可他与她之间,却悄然隔了一道冰川。
李晁心中, 寒流与灼烫交织, 将五脏六腑绞成一团,一瞬觉得自己仿佛被冻得浑身发僵,可一瞬, 心火不休地煎熬着,熬出陈杂的五味。
一会儿轻描淡写地不足一提,一会儿又重逾泰山, 撕扯着, 想将他扯做两半。
他重重闭目。
声线低沉,掷地有声:“芫儿, 我不会的。我永不会再做违背你意愿之事。”
萧芫抿唇,眼前忽然模糊,低头,泪砸下去,砸出两朵斑驳的湿痕。
忽然恨自己不知为何的懦弱与惧怕。
龙涎香贴近过来,一个很轻的拥抱。萧芫僵着身子,没有动。
“芫儿,你何时,能更信我一些呢?”
泪不断地落下来,湿了他的肩。
“那你呢,你们什么时候,能不把我当做孩子啊?”
前世后来,她不知有多恨,恨自己没能保护姑母。
姑母将她当做孩子哄,那他呢?
哄到后来,她什么都不知道,连重生,都得自己一点一点去寻找前世的答案。
这么没用。
是不是前世她有用一些,听话一些,他们就不会什么都不告诉她。
“没有,芫儿,没有。”
他捧着她的脸抹泪,“没有把你当做孩子,以后,什么都告诉你,不会隐瞒。”
萧芫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他因她而痛的眉眼。
他这双眼眸,总是太过坚定,如同一面铜墙铁壁,而今,终于因她而破。
波澜叠起,全心全意的情感,盛满所有。
她应该相信的。
今生,并非前世。
她与他一开始的重逢,他便是她最熟悉也最怀念的少年模样,是那个从小与她争执吵闹,却爱为她折花的少年帝王。
后来,他向她认错,向她表明心意,他所做的,比她内心的所有期许,都还要多。
她说了,她会信他,哪怕只有一次。
真的,萧芫,真的已经与前世完全不同了。
姑母会好好的,她会与他成婚,他也会如期亲政。
他永远都不会再变成前世那个勒令她搬宫,怎么也不肯见她的,风雪中居高临下、冰冷刻骨的背影了。
可,为什么,心还是这样难受呢。
好像真有一只骷髅一样的手,在不停地拧捏揉扯,每一刻的痛意,都尖锐如刀锋。
脑海中酝酿许久的一个念头,渐渐浮现,渐渐清晰。
上天所赐,让她重活一世,只她一人。
仅她一人。
她为什么,还是对他开不了口呢。
她究竟,在怕什么?
她做得越多,压在肩头的担子便越重。他会有疑问,姑母迟早也会有疑问,面对这些,她真的,要渐渐承受不住了。
越不想回想,越要摆脱,就越来纠缠,将她困在一个无解的答案里,瞻前顾后。
李晁,是越来越好,意气风发的李晁。
可萧芫,却越来越胆小。连一开始肆意张扬、义无反顾的自己,都要比不上了。
连她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撇开脸,无力地牵了下唇角。
“夜深了,陛下,我累了。”
蜡泪堆叠,渐长的灯芯将忽明忽暗的烛光泼洒过来,跳动得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幽暗,缕缕黑烟腾腾升起,如他渐渐直起的身躯,映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将她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影子又缓缓弯下,正映在坐榻上的雕花木靠,是她额角轻抵的位置,仿佛一个额头贴着额头,紧密相连的拥抱。
就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
“芫儿。”
他的声音融在静谧的夜色里,如同阳光下藏匿的暗影。
语气与以往皆不同,沉缓,却颤抖。
“朕与母后,并非仅仅母子,更是一个即将亲政的帝王,与摄政数十载的皇太后。”
萧芫睁开眼,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眼前,他影子模糊的边缘。
“同样的事,你做可以,朕却不能直接做,大理寺,并非只有朕的人。”
扒开自己的每一个字,都托着很重的负累。
他想成为她的英雄,成为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永远坚强,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