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萧若面颊抽动,手指骤然捏紧。
上回被打,她被送回去后半月没下地,近两月方痊愈,期间经常难受得整夜睡不着觉。
萧芫的日子倒是过得好,做了恶还是这么地肆意张扬,总有人护着她,为她撑腰。
连阿母好不容易说服了父亲去问责,结果无济于事不说,回府之后,她与阿母的日子反而难过了不少。
可偏偏,这一切她都无能为力。
只能忍气吞声。
甚至还得配合着萧芫,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怨恨,尤其是在圣上面前。
唇角扬起时,僵硬得简直像个木偶,服了下身,“见过阿姊,多谢阿姊关心,确是大好了。”
萧芫瞅着她的神色,心底嘁了一声,不是爱演戏吗,瞧这戏也没演得多好啊。
既然唤她阿姊,那她便也好生回敬。
“妹妹刚是与陛下说什么呢,若有何要办的,说与我便是了,我自然尽心尽力,哪用得着叨扰陛下。”
说着,看了李晁一眼,似是在征询意见。
李晁便也当真颔首,虽然不明显。
萧芫:……
他听清她说的什么了吗,还是脑子傻了,这还点头?
要放在以前,多半当场撂挑子,回头还要嫌弃加说教一番。
虽说现在不至于真和以前一样,但以他的性子,也不至于配合她闹吧。
不过点头便点头吧。
正好,气死人不偿命。
萧若也确实要气死了,什么还说与她,还尽心尽力,尽心尽力让她捶她吗!
还有圣上,阿父总说圣上是百年难遇的圣明君主,可圣明君主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助纣为虐吗。
她以为她方才想和圣上搭话啊,还不是阿母,每逢有进宫的机会,阿母总要逼她寻到圣上寒暄,培养什么感情。
往日一人她还可以扯谎圣上不让她接近,可是现在阿母就在殿内,她想浑水摸鱼都不行。
僵硬的笑几乎有了苦相,像艰难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人皮面具。
“阿姊莫要玩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恰好遇上陛下,礼貌寒暄罢了。”
萧芫做出了然的模样,口吻客气:“寒暄啊……也不是不行,只是陛下日理万机,咱们这样的闲人,行礼问安已是打扰,又怎好拉着陛下闲聊浪费时间呢。
妹妹你说,可是这样的道理?”
话语中含着笑意,却不曾有一丁儿点余韵映入眸底。
眼眸深处,始终如千年不化的寒冰,每一处幽静的锋芒皆刻着暗藏的杀意。
在她心里,哪怕是今生的萧若,也迟早得以性命为她的前世祭奠。
她只是静静等待时机,而在此之前,她碍一次她的眼,她便让她不好过一回。
既然不能立即处理了,那便学学猫捉老鼠,于股掌之间玩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再看心情好的时候,给个痛快。
萧芫此话一出,萧若还未如何,身旁的李晁却不着痕迹侧了下脸。
抑住想上扬的唇角,不止耳根,仿佛胸腹也涌上潮热。
一个念头先于理智蹦到了脑海中。
她这是……吃醋吗?
为他吃醋吗。
第53章 平婉
萧若看起来要哭了, 扭曲的神情像怪诞的丑角,“是,是, 阿姊的话我记得了。”
除了应下,她还能怎样呢。
她真的是被打怕了,从前萧芫再怎么也不会动手,可自从上回, 她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吩咐她身后的那个宫女揍她。
萧芫满意地仰了下唇角,没松开李晁, 抬步往殿内走。
第一下没走动,疑惑地仰头,却见他同往日一样肃然的面孔上,黑沉的漆眸蒙了层雾,凝视着她,无端炽热。
目光稍移, 定在了他泛红的耳根,僵了一瞬, 移回来, 狠狠瞪了他一眼。
偏偏这一眼,如嗔似怒,非但没起到该有的效果, 反而让他心里的猜测肯允般定了下来,他有些想牵她的手,又怕她不想, 只好就这样入了殿内。
从外殿一直到内殿, 能听见的,都只有平婉一人的声音。
萧芫觉得, 姑母能忍住没把人轰出来,已经是看在是她应允她们入宫的份儿上了。
踏过金砖,转过屏风,看到一人坐在离上首很远的锦杌上,身姿拘谨,面容讨好殷切,又有几分不知所措。
水墨筠雾的外衫缀着素色的兰苕,几缕粉霞画龙点睛地飘逸其上,白茶的莲花头面轻轻浅浅,一切都是淡雅柔润的。
平婉这身打扮确实称得上美,只是美得不伦不类,配上她这个人,更有种浮于表面的虚假做作。
萧芫不由忆起曾在铜镜中看到的,自己虚弱时的模样。
她阿母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弱柳扶风,黛眉凝愁,正如江南烟雨,一举一动如诗似画。
平婉呢,是将门遗孤,自有种与生俱来的刚韧之感,估摸能与阿母有几分相似的,也只有面容了。
这一身捏揉起来的气质,随意一眼都是破绽,拙劣得让人恶心。
看见他们来,平婉忙忙起身,亲热地凑上来,又是引座又是看茶,切声关怀她的同时还不忘向李晁提两句萧若。
当然,没人理她便是了。
却并不妨碍她跳梁小丑似的自导自演。
真不愧是她呐,没皮没脸成这样,也算是举世罕见了。
好像全然不记得幼时自己差一点因她而死,她们之间,分明不共戴天。
渐渐,萧芫发觉实是高估了自己。
这样的人入眼都觉得脏,再听她在此假模假样地道一些乱七八糟的瞎话,简直就是侮辱。
今日一遭,考验的哪是她的演技,分明是忍耐力。
但重生一回,她总是要再见她一面的,不是吗?
冤有头债有主,她或许不是根源,却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前世趁危钻营,能让她将萧若推上去的,会是谁呢?
平婉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被她纳入眼底,还有萧若,若平婉有什么谋算,萧若定然一开始便知情。
杯盏渐凉,姑母和李晁国事繁忙,又略坐了坐,萧芫便带着她们移步偏殿。
偏殿小些,萧芫独坐上首,话题绕不开萧正清,她便也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言语间不动声色地试探,皆一无所获。
直到临近晌午送她们跨出殿门时,看到一个迎面而来有些陌生的婆子。
应是不曾见过的,但萧芫却无端觉得有些熟悉。
便随口一问,“萧夫人,这位是……”
平婉怔了下,笑道:“这是刘媪,伺候得不错,便带入宫了。”
萧芫颔首,转开了话头,漫不经心应着那些虚伪的嘱托,命人送她们出宫。
晌午的阳光最烈,萧芫立在廊庑的阴凉处,冷眼看她们迎着灼灼日光而去,漆陶过来唤她,“娘子,太后殿下唤您用膳呢。”
“娘子?”
萧芫没应,盯着那刘媪扶平婉的动作,忽微眯了下眸子。
.
膳后李晁执意要送她回宫,她摇摇头,道想去丹凤阁。
见他还在坚持,萧芫没忍住道:“黔方之案三司应快出最终结果了吧,你难道……”
抬眼,竟从他幽沉的眸中读出些许受伤,星星点点,如破碎琉璃映下的光。
萧芫再说不下去了。
想到前几日,心间涌上酸涩。
轻轻撇过头,丢下一句,“你要跟便跟吧。”
她走在前面,漆陶不敢越过他,她便自己撑着伞,步伐与平常一样。
她知道甩不开他。
夏日亦有花盛开,萧芫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曾停留。
李晁却定下脚步,亲自折了一枝她可能会喜欢的。握在手中,再大步赶上。
他想到了被他珍惜地放在锦盒中、再未拿出过的东珠璎珞,璎珞上的其中一朵和它很像。
他不知晓这花的名字,但她一定知道。
视野里她墨色与金红交织的衣摆翻飞,她今日穿的,与他的龙袍极是般配。
因步伐漾起的每一泓弧度都化作风,不断地吹皱心湖。
吹了一路,他固执地,目光始终不曾稍移。
丹凤阁映入眼底,环阁簇拥,秋千静谧悬在正中,风停留着,只是时不时轻轻抚过。
缠绕的花枝只剩下了藤蔓,萧芫撑伞立在它身前,指梢爱怜地为它拂去尘埃。
蓦然回眸,他在不远处,不曾离开,也没有上前。
深深凝望她时,眉眼已不见曾经少年的青涩,与周身的威势浑然一体,内敛如山。
仿佛不止是她,他亦变了许多。
本该如此。
他本该渐渐成长,一步一步,踏着一重又一重挑战掌控天下权势,江山如脉络,尽头系在他指尖,随手翻云覆雨。
而她,注定与他并肩。
本该,如此。
……可为什么,她有时却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场风雪中,被困在了日日夜夜期盼又失望的时光里,怎么也迈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