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像是某种期待了许久、许久的渴盼与归宿。
预备好的责怪出口成了无奈,语调都不曾有半分冷意。
“你出宫为何不使人知会我一声,今日母后提起,我才知你已在宫外过了一夜。”
甚至因此早朝后特将原将军留下,直到下午忙完要紧的事,才寻了个由头一同出宫到了将军府。
萧芫不答,扯扯他的袖子,固执地又问一遍:“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是。”李晁长长应了一声,算是体会到了几分母后平日里的感受。她这般模样,何人能招架得住。
萧芫兴高采烈地笑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借力一蹦,身子往他怀里扑去。
这样突然的动作,让李晁一瞬失色,生怕她跌下,手忙脚乱地抱住她,手臂的力道有些失控。
温香暖玉入怀,每一处细微的触感,都让他难以遏制地悸动。
胸腹感受到的玲珑有致的柔软,脖颈间含着酒香过分贴近的吐息,还有他的臂弯处……
李晁僵了足有几息。
萧芫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动了动,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语调软软糯糯,“回家回家,我要去寻姑母。”
李晁整个人的雍慧沉稳皆不见了踪迹,只会磕磕绊绊地回应一句:“你……你下来自己走。”
这样的接触不是应该,在成后吗。
萧芫摇摇头,可怜巴巴瞅着他,委屈道:“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让我自己走,我哪里走得动啊?”
孤零零陷在床榻里时,她痛得一动都动不了,他还一点儿都不心疼她,早知道,就不冒着风雪去什么劳什子的亲政大典了。
反正未来的他只会拿背影对着她,实在太坏。
李晁耳根红得滴血,心跳乱成一团,偏偏她这样说,他根本拒绝不了她。
滞涩的思维转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个折中的法子,不自在地与她商量:“我背你,好不好?”
“为什么?”萧芫不想挪窝,“你又不是没抱过。”
李晁语噎。
这如何能一样,以前每回都是她身子不适,他抱她,也只是匆匆入内唤太医或是……
他想到了重明寺,整整一夜。
那时并未多想,可此时想来,却衬得现在有些不足一提。
抱她的手紧了紧,渗出了热汗。
鼻息沉滞,缓缓吐出一口气,应:“好。”
重诺的圣上牢牢将自己未来的皇后抱在怀中,像抱着绝世珍宝,一步一步,沉稳又小心。
柔软的碧色罗裙与墨金龙袍交织,如轻盈的柔夷抚过君王坚硬壮硕的身躯肌理,似水缠绕磐石。
院外恭候的原将军与原夫人只一眼便垂下,深揖一礼,再不敢多看。
龙武禁军恭立在府道两侧,翊卫前后。
往府门走的一路都没什么遮挡,萧芫被阳光刺到眼,往他怀里缩了缩。
銮驾就停在将军府门口,直道上除却禁军随侍外,空无一人。
御马身披黑甲,似是知道天子怀中之人在休憩,连个响鼻也不曾打,青石板上,只有嗒嗒的马蹄声。
被厚重的车帘一挡,几不可闻。
尊贵的六马銮舆,向着庄重肃穆的皇宫,越来越近。
正如她所说的,带她回家。
萧芫安静了会儿,又蹭着在他怀中睁开眼,看到眼前不大的空间,不乐意地去扒窗前的帘子。
李晁一手护着她,一手帮她撑开一半。
萧芫望望外头的规规整整的官署院落,觉得有些眼熟,“这是回家的路吗?”
李晁嗯了声。
他看出她醉了,可他不明白,她为何说回家,而不是回宫。
“哦。”萧芫的声音显得闷闷不乐。
直到离宫门近了,两侧的阙楼映入眼帘,萧芫呼吸一滞,几乎惊恐地往后一缩,死死捏上他的小臂。
只是刹那泪便从眼角滴落,连成了线,不断摇头:“不要,我不要去皇宫,李晁,你带我回别的家好不好……”
她哭得好厉害,说完几乎喘不上来气,唇瓣颤抖着发白。
李晁身体先理智一步拥抱住了她,心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随着她的抽噎闷痛。
“怎么了?”
萧芫挣扎得厉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字几不成音:“不要,求求你李晁,我不要回宫,不要……”
激动到嘶哑,剧烈的吐息让她在他怀中咳成一团。
“好,好……”语调随她有些发颤。
这种时候,除了答应,他想不到第二种法子。
沉肃向外命令:“掉头,去王府。”
第45章 王府
萧芫混沌的脑海被猝然汹涌的情绪冲得支离破碎, 只能分辨出记忆里刻骨的痛楚与绝望。
似曾相识的场景告诉她,不能这样随他回去,那是痛不欲生、再也爬不起来的地狱。
只是稍微触及, 便如同刀绞。
身子不自控地过度紧绷,还在微微颤栗,他连声安抚的话语隔了层雾,每一个发音都难以辨析。
她听了好久, 才艰难听懂,不回宫了。
……不回宫了。
刹那瘫软, 再无半分力气,脑中一片空空茫茫,只有泪不停。
他的怀抱好紧,锢得她有些发疼,萧芫的手摸索着触到他肌肉紧绷的臂膀,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
是不能更破碎的哭腔:“李晁, 你再抱紧一点,好不好?”
他听她的, 又紧了些。
疼痛带来一部分的真实感, 萧芫想不到,日日夜夜被病痛折磨的自己,还需要靠疼痛来分辨现实与记忆。
如同维系她与世界的, 只剩下一条细细的丝,只要风一吹,雨一落, 便断了。
再不复存在。
她守着一线清明, 直到他抱她下了銮驾,抬头亲眼看到面前陌生的府邸, 才松懈下来。
痛楚也随之浑浑噩噩,虎头蛇尾地如云雾一般,倏然淡了,散了。
哪里都无所谓。
只要不是那里。
他却向她主动解释:“这是先帝登基前的府邸,从前遣人改造了番,用以歇脚。”
这座府邸他少时刚开始接触政务时用得多,若有急事不便回宫便会在王府歇息一晚,近几年朝事上了正轨,用得便少了。
萧芫被他放在主屋的榻上。
从丹屏手中拿了湿巾子潦草地擦了擦脸,方才还歇斯底里的情绪很快所剩无几,平静比雨后的彩虹来得还快,小孩子一般。
李晁为她捧来一盏茶,萧芫凑近拿鼻子嗅了嗅,明熠的眸瞳看向他,似一碧如洗的天空,纯粹而洁净。
“这是什么呀?”语调带着还没好的鼻音,又黏又软。
她的气息温潮,触到了他的手,像一片温柔的羽毛。
李晁微不可察抖了一下,一圈圈浅浅的波纹在杯中漾开。
“茶。”
萧芫皱起小脸,拨浪鼓一样摇头,“我不喝茶,我记得还有樱桃遮浆啊。”
李晁:……
顿了下,方平静无波地道:“若你刚才没有闹着不回宫,便有的喝了。”
提到刚才,萧芫沉默了下去。
好像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处无底的深渊,只要一出现,顷刻便能吞没所有与快乐有关的情感。
徒留遍地尖锐的残渣。
从他手上捧过了茶盏,像饮酒一样,仰起脑袋一饮而尽。
天鹅般的项颈优美纤细,李晁看得眸色幽深,轻轻搓了下指节,似要拂去刚才残留的痒。
茶盏落案,李晁欺身握住她的胳膊,坐在了榻边。
萧芫怔怔望着他修长有力的大掌,上面青筋浮起,骨节泛白,她却不曾感受到多少力道。
是他在克制。
一如那内敛却几欲压下的眸光。
记忆如流光穿梭,来回交缠,萧芫的思绪跳跃,一会儿是荒芜的宫殿院落,一会儿是姑母宠溺的笑与他的怀抱,又一会儿,是一团迷雾,她望不清也辨不出,只觉得喘不过来气。
李晁单手抚上她脆弱的泪容,指间被清泪打湿,微微有些凉。
“芫儿,究竟怎么了?”
萧芫一动不动,望他的眸似有千言万语,可她只是沉默。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觉得,自己好像……
好像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呢?
目光飘忽,滑过了案上的杯盏,又滑了回来。
……哦,她饮酒了,是与菁莘一起,饮的橙花凝露浆,分外好喝,是她喝过最醇香的美酒。
虽然她本也没饮过多少种。
菁莘比她醉得快,被她与丹屏扶去屋中睡了。
醉?
她忽然被这个字眼吸引。
懵懵懂懂地开口:“我……是醉了吗?”
李晁失笑,眸色柔软了些。
这还是头一回见自己问醉没醉的。
将她一缕鬓发挽至耳后,指稍擦过她柔软的耳垂。
“嗯,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