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好,多谢娘子!”
胡媪迭声道谢,感激涕零。
萧芫送她离开,望着她已经有些佝偻的腰背,内心五味杂陈。
漆陶自暗处步出,立在萧芫身后,“奴婢已经安排下去了。”
适才萧芫只是明面上不曾留人罢了,实则漆陶出去后,又从另一头绕了回去。
萧芫颔首,没说什么。
天色已晚,她敛了思绪,略收拾了下,便自近道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殿内。
四方黄梨食案刚摆上了热腾腾的珍馐,萧芫进来,连连与姑母告罪,挽着姑母手臂一同坐于案边,亲自侍奉饭食。
太后得知胡媪之事,亦是感慨,“家家都有难事,年轻时那般刚毅的人,临到老了,也免不了世俗牵绊。”
“刚毅?”萧芫道,“胡媪脾性本就厉害,年轻时难道……”
宣谙:“可不嘛,娘子是没瞧见过,若是见了,保管大吃一惊。”
萧芫讶然:“竟这般夸张?”
说起往事,宣谙眉目间神采流溢,“那时胡媪身手便已十分不错,寻常女子都要成婚生子,她偏不屑一顾,立志要参加武举,不知因此拒了多少对她有意的俊秀郎君。”
萧芫:“那可考上了?”
宣谙摇头:“自是没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况且,男女之间天生力量悬殊,除非天赋异禀,否则,如何能比得过呢?武举又不是选兵,竞选出来的可都是将军。”
“不过她不曾气馁,连参加了好几回,最后就算不成,也获益匪浅。之后经她手教出来的女子,个个儿身手不凡,甚至比得上宫中禁卫。”
萧芫叹服,也了然了姑母为何那般说。
这样一个不拘于世俗,敢与男子争先的女子,大半辈子孑然一身,仿佛心中纯粹得只有不息不灭的武学志向。
可到头来,还是认了个义女,不断为其奔走操劳,与平常的父母别无二样。
太后嘱托萧芫:“人到了你宫中,保她安稳便可,关照太过,也并非什么好事。”
萧芫点头,“姑母放心,我省得的。”
膳后,萧芫大致提了提春日赏花宴的事,太后便应了下来,当场与她一项项分说明白。
宣谙在旁笑道:“自娘子正式接触宫务,太后就已经想到了此事,若非为了娘子,哪至于这么早便开始过问呢。”
萧芫又是黏黏糊糊好一阵撒娇卖乖,太后脸上的笑容便没下来过。
之后问女夫子出京之事,萧芫详细交代了,喜滋滋地得了姑母夸赞。
正要告退回宫,被太后叫住,揶揄:“近日回回如此,无论何时来,到了这个时辰便要回去,是在故意躲皇帝吧?”
萧芫不好意思,“姑母。”
太后也向来知道他们二人的官司,一个不喜管束,一个偏要凑上去管。
此时笑嗔一眼,“行了,去吧。”
最后嘱托:“听闻你近日还向太医署学按摩,以身体为重,莫要太逼着自己。”
萧芫应下,脚底抹油般从后殿溜走了。
还未到颐华殿,便听到了身后熟悉的声响。
她前脚离开,后脚李晁就入了慈宁宫。
漆陶和丹屏看她松了口气的模样,都在忍笑。
萧芫发现后羞恼,一人轻拍了一巴掌,“笑什么笑,有何可笑的,都没事做了是吗,明日去佛寺的东西可拾掇好了?”
第12章 太医
翌日出发前往重明寺,正逢了个好天光。
一团金阳高悬空中,被一圈更大的光晕环绕着,五彩交融,光芒万丈,正似传说中真佛身后的那轮佛光。
光晕伴着萧芫从皇宫到寺中,直到踏入佛寺宝殿。
待午后用了素斋从寺中出来,又伴她回到了皇城。
一路上百姓三五成群,对着这难得的景象称奇,更有许多双手合十,就地参拜。也有人毫不在意,只顾为着生计奔忙。
行过官道,穿行东市,萧芫并未直接回宫,而是拐入了一处小巷。
下车时也没让侍女跟随,而是独自敲响了一处宅门。
这门不大,屋宅从外瞧着也远远比不上邻里气派,可看起来却很新,门上还散发着漆门颜料的淡淡清香,门口更是堆了好几篮子的新鲜蔬果。
萧芫进去,直到将近黄昏时分才出来。
车轮滚滚向前,踏上回宫的路。
漆陶和丹屏皆松了口气,漆陶更是紧张询问:“娘子,如何?”
萧芫面色忧虑,沉重地叹了口气。
漆陶急了,“娘子进去了这么久,竟不成吗?老太医当年为太后效力,太后保他余生无忧,若非太后,他此刻怕是只能孤苦伶仃客死他乡,怎么到头来,连这点忙都不愿帮呢?”
萧芫抿唇,调皮地眨眨眼睛,唇角翘起,“我何时说不成了?你家娘子出马,必须马到成功。”
笑容愈来愈大,矜傲昂扬,冶丽的面庞好似在发光。
大落又大起,漆陶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娘子您真是,这么好的事您还要哄我。”
萧芫得意地晃晃脑袋,和丹屏一同调笑漆陶。
解决了一桩心事,萧芫回宫的一路都很有兴致,在马车上掀开小窗的帘子,哼着曲儿欣赏巍峨壮丽的皇宫与肃然威风的禁卫。
天边晚霞绚丽华美,铺呈出连绵不绝的迤逦天光,晕染上萧芫的奢华簪饰,与殿宇飞檐一同反映着粼粼光点。
她向着西面伸出手,似要接住这不属于人间的金乌天神。
遇到路过向她行礼的,会随意递个眼神,应个一两声。
这要放在平日里,当真是想都不敢想。
萧芫回想着今日,心底也便如这欣欣向荣的春日,渐生出一片葳蕤。
她今日出门,一为前往佛寺为姑母请愿,二为寻一个已致仕隐居的老太医。
先前让漆陶去打探消息时,她托辞自己是从太医署偶然听到有个老太医曾照料姑母身子多年,想着寻到学些按摩手法为姑母尽孝。
实际上,这个老太医,她前世便已经熟识。
前世姑母去世,她因悲痛过度患上心疾,便是靠着这位老太医的诊疗度过最艰难的时候,常年吃的药丸,也都是出自他手。
老太医的医德医术她再了解不过,便想着今生早些寻到以备后患。
后来才知,原来姑母年轻的时候老太医就已经在专门照看,一直到致仕,才将此重任交给现在的奉御医官。
于是这次拜访,她不止讨到了按摩手法,还知道了有关姑母身子的不少消息,也真正地松了口气。
按老太医所说,当年姑母因早产落下的旧疾,早在他致仕的时候就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现在姑母的身子,可以说比一般的同龄人还要更康健些。
有了老太医的这颗定心丸,她再也不用担心以前,只一心照看好姑母的以后便可。
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如何能不心情舒畅呢?
回到颐华殿,萧芫将讨来的按摩小册子分成许多部分,让人在不同时间询问太医署的医官乃至宫中御医。
漆陶奇怪,“娘子,您不是说,这个老太医十分值得信任吗?”
萧芫:“信任是一回事,但事情的周全是另一回事。事关姑母玉体,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接着到书房,整理今日已供过的佛经,她一部分便放在了寺中藏经阁,一部分请了回来,待明日送往奉先殿。
还有一些藏经纸,这是她誊抄新佛经所用,一摞摞整理好,放在书架最高处。
去慈宁宫陪姑母用过晚膳,询问些宫务的不解之处,再回到颐华殿,已是月上柳梢头。
漆陶已经问过今日殿中情况,实在不安,来寻萧芫。
“娘子,今日圣上来此,足足等了一炷香才走,听说走的时候十分不悦。保不准,明日会问责娘子乃至殿中。”
萧芫撑头看书,睁着朦胧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摆摆头,“没事没事,最多问责我,他可是个好皇帝。”
漆陶:……
这还没事吗,以前娘子,不是很讨厌被圣上问责的吗。
这一晚,萧芫难得没有梦到前世的凄苦,净是些光明美好的未来愿景,他们每个人都得偿所愿。
只是临近天光亮起的时候,浅浅做了个不怎么记得内容的梦,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坐在床榻上平复着回想许久,才隐隐想起了些,似是关于黔方洪涝。
拉响帐中铃,对跟在侍女身后进来的漆陶道:“今日早些去向姑母请安。”
她得问问李晁,有关监察御史查得如何了。
漆陶赞同,“今日二公主解了禁足,也会前往慈宁宫请安。”
萧芫惊讶,“这么快?”
漆陶服侍她,边道:“哪里算快了,是娘子这些日子太忙了些。”
天边熹微,朦胧的雾霭笼着清冷的晨光,路边新绿挂着一串串晶莹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