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点点她的脑门,“朝事随意拉出一桩,都比你整个人都要复杂。”
  萧芫被这一通砸下来,砸得人都有些懵。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姑母嫌弃了,又好像没有。
  一时连哭都忘了,打着哭嗝儿,小声道:“可……可我总惹您生气。”
  太后:“予怎的不记得,何时当真生过你的气。”
  说得萧芫一时也有些不知道了,迷茫道:“没有……吗?”
  认真回想从前,她一时还真的想不到姑母对她生气的模样,至多面色稍沉些,她便已经知晓不对,就算当时心里不愿,最终还是会遵从姑母的意思,然后慢慢地也就想通了。
  不……
  是有的。
  前世推李沛柔落水的事,她就惹得姑母大怒。
  但今生,她没有嘴硬,也没有倔强,所以姑母自然也没有生气。
  萧芫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姑母,迎见姑母嗔怪的神色。
  不由抿唇,弯起了很浅的笑,眸中如雨后初霁。
  下一刻想到什么,又笼上轻愁,“适才奉御医官所说旧疾……”
  萧芫刚说出口,便看见姑母的神色有些细微地变了,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可是萧芫看着,却无端感到难过。
  “姑母……”她捏紧了太后的衣角。
  太后笑了,释然大过哀伤。
  缓缓叙道:“已是经年的旧事了,那时候,你还未出世呢,皇帝也才刚满两岁。”
  “当时先帝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诸事都有些力不从心,说是与他共治天下,但其实早在那时,整个天下的担子就已经压在了予的身上。”
  萧芫听着,满目心疼。
  那时候……那时候姑母也才刚过桃李年华啊,虽说姑母的父亲,她的祖父乃两代天子帝师,她也从小就知道,单论治国之才,姑母更胜先帝许多。
  可当时姑母还那么年轻。
  先帝时不比现在,烈宗后期留下了太多烂摊子,四方蠢蠢欲动,单是维持表面的平和,都已是万分艰难。
  “可偏偏,予怀有身孕,离临盆也只剩两三个月。”
  萧芫呼吸一滞。
  几乎无法想象,面对那般乱相,姑母还怀有身孕,该是怎样的压力。
  而姑母只有李晁一子,她也从未听说过李晁之后还有所出,只能是……
  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泪水夺眶而出。
  可还是强逼着自己屏息听接下来的,心底奢望着微小的可能。
  太后眸光悠远。
  过去了十多年,她其实已经很少再想起。
  “前朝后宫都因着先帝的病生了乱象,皇帝又太过年幼,甚至不到记事的年纪,所有人都逼着先帝立储,不是立皇帝,而是立所谓的长子,也就是现在的端王。”
  萧芫蹙眉,端王并非先帝亲生,怎能立端王?
  太后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更似嘲讽,“尤其是先帝的老伯父,已故的乾阳老王爷。”
  萧芫恍然,愤慨:“我记得,乾阳老王爷就是端王血缘上的亲祖父,他这分明是想以此为己谋权。”
  太后颔首,“后宫也不消停,当时包括淑太妃在内,有好几个宫妃都有身孕,有野心的联合母族想谋求更多,没野心的则担忧自己的前程,毕竟先帝若当真一病不起,她们可不愿青灯古佛了度残生。”
  那之后呢,在那般艰难的时候,姑母究竟……
  答案就要呼之欲出,萧芫的心如一根弦崩到了最紧,“那姑母……”
  太后看向她,面色平静,“芫儿应已经猜到了。”
  “或是太累,又或是中了何人的暗算,总归,予还算幸运,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终究没能保住那个孩子。”
  太后现在还记得,那是个小小的女婴,浑身青紫,一出生便没了呼吸。
  萧芫眸光颤动,泪水比她先反应过来,汹涌而下。
  她几乎无法想象,那对于姑母而言是怎样的痛,她只知道,应该好痛好痛,和前世她失去姑母时一样地痛。
  “说起来,旧疾也并非因此落下,只是那时着实没什么时间能够好好修养,当时也不觉得什么,过了几年身子才有了不适。”
  “调养至今,与旁人也差不多了。”
  见她哭得不成样子,太后尚有心情调侃:“瞧你,予当年也未哭成你这样。”
  宣谙将萧芫手中湿了的帕子抽走,换上一个新的,也劝:“娘子可莫哭了,真不知说的是谁的伤心事。”
  萧芫想起幼时,哽咽道:“当年姑母领我入宫时有好多好多女童的衣物玩具,所以,都是那位阿姊的吗?我当时还……”
  说着,又打了个小小的哭嗝儿,带着哭腔的语调又可怜又可爱:“……还以为是圣上小时候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宣谙想想圣上那有事无事不苟言笑的面孔,加上有些古板固执的性子,再配上萧娘子幼时爱玩的那些女孩儿东西,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太后亦是哭笑不得,“你这脑瓜子,若叫皇帝听见,怕是又得说你。”
  萧芫又想起一桩,哭哭啼啼抓着不放,“姑母身子既与旁人差不多,那为何,为何刚刚奉御把了那许久的脉啊?”
  宣谙无奈,“娘子您想啊,把脉看已好得差不多的旧疾,若不仔细些,如何看得出来呢?”
  萧芫顺着想了想,似乎甚有道理。
  奉御自古以来便是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医官,专照看帝王龙体,医术最好,明显些的症候哪用得了那么长的时间。
  这才勉强止住了眼泪。
  太后瞧她:“妆都哭花了,以后再这样,便出去哭,免得让大水冲了予的慈宁宫。”
  萧芫听到前半句便忙捂住脸,后头的都成了耳旁风。
  眼泪汪汪地确认:“真的吗?”
  都不待太后点头,立时就要宣谙姑姑带她去净面。
  太后望着她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失笑摇了摇头,埋首又投入到无尽的政务中。
  后殿。
  萧芫又是洗脸又是敷眼睛,站在铜镜前,都要将铜镜看出个花儿来,反复与侍女确认有无不妥的地方。
  漆陶和丹屏十分配合,齐齐摇头。
  宣谙过来,将萧芫惯用的胭脂和粉黛拿出,轻声:“娘子不必太过忧虑太后的身体,像今日这般过来多陪陪太后便好。”
  “娘子不在时,慈宁宫安静肃穆,太后日日看的又都是些烦心扰神的东西,娘子便是什么也不做,也能让太后松快不少。”
  萧芫点头,“那以后除了女夫子讲课的时辰,我便都来。”
  “娘子的女夫子……”宣谙欲言又止。
  萧芫疑惑看她。
  宣谙:“也没什么,只是前两日才来与太后请辞,说以娘子今日所知所晓已足以出师。太后还未应允。”
  萧芫愣了下。
  又是一件与前世不同之事。
  前世姑母也好,宣谙姑姑也好,都从未与她提起过此事,女夫子更是照旧每日教授课业,甚至时辰还比之前更长了些。
  现在想来,也是因为她前世的不懂事吧,一个推人落水知错不改的学生,又如何能出师呢。
  萧芫点点头,“我会问姑母的。”
  不出所料,姑母询问了她的意见。
  萧芫知道,进学出师之后,便可真正开始接触宫内诸事务,她恨不能立刻替姑母分担些,自是越早越好。
  于是这一日傍晚之前,她都在参照姑母所说准备此事。
  她虽算不得正经皇族,但到底是未来皇后,身份不同,就算是饱负盛名的女夫子,也不够格让她办一场真正的出师宴。
  这其中分寸如何把握妥当,也是一回另类的考教。
  忙到晚膳,叮嘱姑母早些休息后拜别,五角宫灯晃晃悠悠提在丹屏与漆陶手中,她们一行几人,从后殿侧门离开。
  宫墙甬道间行了几步,忽听见身后慈宁宫内传来隐约的声响,萧芫回头,只觉得那片天仿佛都亮了些。
  “是圣上。”漆陶道,“晨昏定省,若非临时有紧要之事,圣上向来一回不落。”
  萧芫嗯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接着向前。
  是啊,他最重规矩了。
  这个规矩,还只是他心中的规矩,是他一人的规矩,也是旁人都必须遵从的规矩。
  自律严格,赏罚分明,已是很好很好的皇帝了。
  跨过第二道侧门时,丹屏忽然出声,“娘子,有人。”
  声线警觉,萧芫一瞬凛然。
  第8章 松枝
  宫中暮鼓之后便门扉紧闭,还有禁卫巡逻,能此时出现的,多半本身就是宫里人,只是不知是好是歹,意欲何为。
  丹屏护在她身前,“娘子,不若您先回宫,奴婢领人去查看。”
  再行几步便是颐华殿,守门的宫人再加上娘子身边的侍从,足以护娘子无忧。
  萧芫略想了想,颔首,“多带两人,你自己小心。”
  宫内外皇家禁军共十六卫,宫内更是经过重重选拔,个个儿都身手了得,重重防护之下,她其实并不觉得会是什么刺客之类,最多是个坏了规矩的宫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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