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 第9节

  灯火辉煌,京都城千家百家似棋盘,十二长街灯如星,尽管已欢庆几日,依旧攘来熙往,人头涌动。
  糖酥铺子前,从上至下,从馥郁浓香的花生酥,到清甜可口的梨膏糖,应有尽有。
  容珞在旁等着,照莹排队买糖酥,忍不住好奇地环顾长街,心情渐好。
  以前总被太后扣在宫里写青词,宫女嬷嬷们把她看管得严格,自一年前搬入凤阳宫,看管她的嬷嬷才少了些。
  借着风寒高烧,萧太后对她避之不及,这是头一回她能偷偷出来。
  她搬入凤阳宫这事,还是太后吃修玄的丹药莫名出错,至昏迷三日,道人说天象有危月燕冲月。
  萧太后思来想去,便让容珞搬出寿明宫,去了离太后最远的凤阳宫。
  因为太后常隐隐觉得她与她相冲,所以这次容珞染了病,太后才会如此避讳她,若是以前哪怕病着,也得给她写青词。
  糖酥铺子旁,有位娘子在教训丈夫,听是被抓到趁着节庆和隔壁的妇人调情。
  照莹买完糖酥过来,便见容珞正看得热闹,她把糖酥交给她,让她尝尝。
  扑鼻而来的酥香,容珞吃了一口花生酥,她喜欢吃甜,便展了个笑颜。
  不远处的娘子怒气冲天地揪着丈夫的耳朵往回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容珞愕然说:“民间的寻常娘子都如此厉害吗。”
  照莹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张娘子是西市有名的泼辣娘。”
  忽然旁人搭话,“这是上元节她第二回抓她的丈夫了,上回还砸坏了别人的商铺。”
  容珞认真说道:“都这样了,她那丈夫都不收敛,无药可救。”
  她忽觉不对,忙侧首看去。
  面容清俊的男子正站她周旁,着罩袍披甲,腰佩短刀,长身玉立,正眼角含笑地看着她:“别来无恙,长公主。”
  容珞微微惊诧,三皇子齐王万俟穆,随光崇帝御驾亲征北方,此次凯旋也一并回京了,他的母亲是太后的侄女。
  她带着帷帽都被他认了出来,真是好眼力。
  他们应该四年未见了吧。
  收起神色,容珞道:“齐王殿下,你…你怎么在这里。”
  齐王解释:“上元节期间,武侯铺人手不够,就带了两个营巡逻维持治安,见长公主在此,便过来与你寒暄。”
  容珞说:“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了。”
  齐王一笑,对着那远去吵闹的夫妇,再次说起:“前日巡逻就张娘子在教训她夫君了。”
  言罢,他回眸瞧容珞,正手捧着糖酥,几年未见她似乎愈发姝丽可人。
  齐王说:“听闻小姑姑前些日子染风寒,病了半个月还未转好,庆功皇宴上都未见到人。”
  他同太子不同,总是叫她小姑姑。
  容珞眼中闪过一抹闪躲,好在来时,没妆点较红的口脂,她道:“上元节难得的庆事,哪怕病身也实在不想错过,趁着有点精气神便过来逛逛。”
  迎面吹来的清风,吹动她的身前一缕发丝。
  齐王关怀道:“如此是好,但莫吹凉了,找个茶肆歇歇。”
  容珞眉目微顿:“齐王不是尚有公务在身,巡防京市。”
  齐王:“我无妨,自有副将带着人巡逻。”
  照莹轻轻开了口,“龙凤楼的燃灯会正盛,再晚些就赶不上了。”
  京城龙凤楼,为天下第一楼。
  极至的豪奢放逸,每年的上元燃灯会璀璨盛大,堪称一绝。
  照莹心里嘀咕:齐王殿下真是的,几年过去,还是同以前一样,就爱拉着她家主子说个没完。
  齐王才反应过来,改口道:“说得是,龙凤楼灯会不可错过,正好那边差人巡防,我便随小姑姑一起。”
  容珞张了张口,找不到理由拒绝便应了下来。
  光崇帝的皇子不算多,仅四位皇子,年龄相仿的便是只有东宫的太子和齐王。
  齐王随光崇帝御驾亲征,立下战功,陛下没那么容易让他回封地就藩。
  锦华长街一路行来,齐王时有攀谈,容珞对他的叙旧没什么兴趣,而是对街坊商铺里的各式新鲜物目不转睛。
  容珞给照莹钱唤她过去买,齐王总抢着付钱,奈何抢不过他,置办的好几样东西,她都没怎么花钱,有些难为情。
  熙熙攘攘,人群来往。
  容珞脱去帷帽,指间捏着刚买的青白岫玉,对着灯火细看,晶莹剔透,雕琢的松中鹤纹样。
  唯有这样物饰,她自己花的钱。
  不知不觉已来到虹桥。
  照莹见她举着看岫玉坠,在旁道:“主子,注意看路啊。”
  齐王跟行,身上的佩刀走起来嗒嗒的响。
  他说:“我府上许多比这成色好的玉,都是陛下赐的,改日我送小姑姑几枚。”
  “才不要。”
  容珞认真拒绝,喃喃道:“我喜欢我这个。”
  在灯火下,岫玉微微闪动,透过圆环中间,高高楼台之上,望见熟悉的男人身影。
  忙放下岫玉坠。
  龙凤楼高层,太子着玄金衣袍,伏身倚着精致的扶揽,俊颜幽沉,眼眸似乎直直地看着虹桥上和齐王同行的她。
  “虹桥河畔,许多人放荷灯求姻缘,小姑姑可想写个祝愿。”
  齐王的话语忽插进来。
  容珞脚步微乱,险些摔倒,齐王伸手扶她站稳,二人因此便靠近了些,她的心却突突的,背身拉开距离,被呛到轻咳掩面。
  齐王问:“若身弱得厉害,我派人送小姑姑回清和园休息。”
  容珞摇头,平复气息:“我…我没事。”
  暗自回望高楼,可扶揽上空无一人,她轻轻恍惚,或许是她看错。
  龙凤楼繁荣兴旺,入座皆是达官贵人,没有预订雅间,是不能随便入场。
  容珞
  是突然有来此看灯的想法的,龙凤楼上元节七日的雅间应是在半个月前就已订满。
  偌大虹桥,视野宽阔,所以她只想在虹桥处赏燃灯便可。
  她看一眼虹桥上放河灯的民众,大多皆是成双入对,是来求姻缘长久的有情人,恩爱得紧。
  容珞身边跟着个齐王,左思右想,还是从虹桥上退下来,她将手里的兔子灯攥了攥。
  齐王见她没有放河灯的意思,不好勉强。
  能见到小姑姑便已是欢心,他在漠北的四年,忍不住给她写信,不知为何她一字未回。
  齐王一路上斟酌言辞想问一问,但实在是没勇气。
  二人走到龙凤楼门口,齐王打算进去看看。
  被龙凤楼小厮拦说:“客已满座,宾客还是等来年的灯节再来吧。”
  齐王对小厮的话置若罔闻,将自己的腰牌扔给了他,谁知小厮看了几眼后,还是把腰牌退回来。
  小厮歉意道:“没有预订实在不行,齐王殿下,客已满座,龙凤楼的规矩您一向是知道,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满了就是满了,龙凤楼不得以任何理由赶已入座的客人离开,这是龙凤楼的规矩,年年都如此。
  齐王有些懊恼,容珞本就没有进龙凤楼的想法,况且她好像看到太子,心有余悸,于是想拦着齐王说算罢。
  齐王感到丢了面,自己的身份竟不好使,便让护卫赶紧去给他找人拿个入座的请函。
  正这时,身材有些圆胖的李德沛来到楼门前,赏了小厮两锭银子,斥责:“齐王殿下和长公主你都敢拦,真是不要命了。”
  小厮躬身退下,李德沛转而向他们展露笑颜,恭敬行礼:“奴才见过齐王和长公主,太子殿下正在里头鉴诗,让奴才来邀两位进去。”
  齐王:“太子?”
  容珞轻轻皱眉,看来她没看错。
  方才不经意望的那一眼,太子好似冷着脸,叫她怪心慌,生了退意。
  李德沛恭敬道是,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长,像是允不得她离开。
  齐王思忖片刻,不想容珞没能如愿赏灯,于是让护卫停在外头候着。
  他说道:“那正好,去见见皇兄。”
  第9章 “那晚问你的话,可考虑清楚了……
  李德沛领路,引着二人沿梯往上走,如看门的小厮所说的那样,每间雅间都落满了客,峻宇雕墙的楼坊掺着欢笑声。
  容珞不想旁人认出她来过龙凤楼,以免传入太后耳里,便重新把帷帽戴好。
  龙凤楼最高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个宽阔明净的诗堂,满地宣纸,歪歪斜斜的许多诗词,带着酒味。
  此时,楼下的小厮忙碌着摆弄烟花筒,时辰将至,准备燃烟花与放灯。容珞把照莹留在诗堂门外等候。
  明亮的诗堂正中,挂着今年上元节题诗榜首。
  她一眼望见从绛帘中走出的太子,着玄金色的龙纹衣袍,腰革带系禁步玉佩,矜贵无双。
  跟其身侧的男子,正与他叙谈。
  正是平阳侯程孟眠,他接过太子递回的一道疏折,准备离开。
  入门来的齐王见程孟眠身着朝服,不禁调侃:“本以为节庆忙的有武候铺和京兆府,没曾想程侯爷也尚在恪守其职。”
  他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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