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把镶满绚丽宝石的法杖随意往身后一丢,法杖飞出去撞在石阶上,又顺着长阶一级一级地滚落下来。
  谢应推玉岩屋起季疏的轮椅,准备带人离开。
  “谢应。”
  有声音自高阶之上传来,谢应头也不回。
  “干嘛,要和我交朋友吗?很抱歉,我这人交朋友喜欢坦诚,和你们这种装神弄鬼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应突然又回头了。
  “哦对了,给交易会的在座诸位一个忠告,最好不要再冒犯你们的会长,不然我会带着所有的异世界来客到你们的地盘上砸场子,大家不如好好琢磨一下,或是问问你们的监管者「诡」,为我这种异世界来客服务的地方,如果不为我们所容,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还有「诡」,装神弄鬼也好,监管世界也罢,但最好也不要招惹叔叔,不然想想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谢应说完低下头,笑着询问轮椅上那人:“叔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交易会会长背对众人,懒于将眼神留给众人,只是抬起手,威严的号令声便传到教堂内的每个人耳中:“交易会所商讨的活动方案照旧,今日执行。”
  谢应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心情十分舒畅地摆摆手:“走了。”
  说完,轮椅滚动的声响再度响起,谢应和季疏一同迈出被某种拳法打烂的教堂大门,向着远处离开。
  黑暗里,另一个人也走了出来。
  黑袍划过流光溢彩的阶梯,两人站在一起。
  “谢应,好久不见。”
  ……
  “说吧,怎么谢我?”
  谢应推着季疏站在阳光下,仰着头感受温暖洒在自己的眼皮上,像是又一次活了过来。
  “谢谢,我……”
  季疏说出口的只有干巴巴的感谢,他抬头望向正在向自己邀功的谢应,想问的话有很多。
  谢应却弯下腰抓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叔叔,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话需要说清楚。”
  他的眼睛像十几年前阁楼里追出去的小孩儿那样亮。
  谢应把季疏的手握着贴在唇角。
  “带我回家吧。”
  ……
  不久之后,当谢应裹着浴袍从会长大人的豪华浴室里走出来,季疏的轮椅就停在门口,交易会会长的膝上摊着几件干净的衣裳。
  “谢谢。”
  他弯下身,毫不吝啬地将精瘦腰腹都暴露在坐着的那人的视野里,漫不经心地从季疏的怀里捡起一件深灰色的卫衣套在了头上,发丝上的水随着动作甩落在会长大人高挺的鼻梁上。
  谢应穿好上衣,又抱起季疏怀里剩下的内衣和裤子,准备到浴室里背着人换上。
  可那人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迫不及待地叫住了他。
  “谢应,咒术师口中那个‘j’,是我吗?”
  第59章 间章 等我穿上裤子和你慢慢讲。
  他犹豫过很多回该怎么问,问谢应看他像看另一个人的眼神,问谢应苦苦找寻的那人的身份,但全都没有理由去问,他想不到自己该用什么的立场去询问。
  琢磨到底,能问出口的只有相同的名字。
  j,一个普普通通的字母,连谢应带来的那两个孩子都那样说。
  兴许是巧合。
  谢应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只是转过身走回来,以指腹剐蹭掉他鼻梁上的水珠,垂着眼睫,呼吸的气流扫在他的脸上,有些痒痒的。
  谢应轻轻道:“是。”
  “剩下的故事很长,等我穿上裤子和你慢慢讲。”
  谢应一本正经的话又让他的脸颊烧起来,但季疏的思绪已经完全被这一个“是”字搅扰,思维的触角像是久旱逢甘霖那样疯长舞动,他顾不上再露出那样程式化的被调戏的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人从他怀里捞起衣服离开。
  再出来的时候,谢应光着脚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看了眼浴室之外全屋的华贵地毯,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鞋子,你能不能……”
  “可以踩,”不等他说出让人帮忙找双干净鞋子过来的请求,季疏率先发出首肯的命令,“你可以踩。”
  季疏又强调了一遍。
  谢应看了看自己半干的脚面,犹豫着迈出了一步,他知道这样很冒犯,但是会长大人不给他鞋子,他也没有办法。
  他一步步走向床边,未干水渍在毛毯上轻易沾出足迹,季疏跟在他身后抬手,水渍沾湿的毛毯被小范围的风吹拂着,很快又变得蓬松柔软了。
  谢应盘腿坐着擦头发,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大床里,像个被人安放在床边的陪伴玩偶。
  轮椅上的人不发一言地看着他,谢应享受着他略带审视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擦干头发之后,接过季疏递来的一杯水,另一手撑在床上,歪着身子,回以一个笑容,像个技艺高超的琴师,抻着人心上的弦。
  “可以讲了吗?”季疏被他的笑容磨得陡生出急不可耐的情绪来,下意识催促道,但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心急不好,随着询问而前倾的身躯又靠回了轮椅后背。
  指缝里塞进毛毯,指节局促不安地扣着。
  谢应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水,娓娓道来。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叔叔,其实你也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个世界里,很长,就从一只蝴蝶开始讲起。”
  谢应贪婪地把积年没说出口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阁楼上看蝴蝶的小孩儿是怎么在日复一日的期望和失望中长大,又是如何踏上了找寻的路。
  有段时日,大约在青春期的敏感时刻,他突然悟到也许那人离开之前的话是一种客套的拒绝,只是那时候的他太小,尚不能理解成年人的体面。
  可那是谢应第一次向人卖乖,收不到回应的感觉和他小时候被人抛弃在路边的风雪一样大,冷得他抓耳挠腮。
  谢应病了,在心脏本体的病灶之外得了一种新的病,为了寻求解药,多年奔走,哪怕最后得到一个“那只是善意的谎言”的解释,也能让他在余生里快活几天。
  他向轮椅上的人毫不掩盖自己这一路上的辛酸苦楚,巴不得将毕生的痛和伤疤都拨开整齐码放给人看个干净。
  季疏的目光也在他的讲述中越来越低,直直地看着谢应搭在床边的小腿。原本渴望和求知的神情被看蝴蝶的小孩儿一次又一次地失落和酸楚冲淡,疯长的思维触角极速坍缩,逐渐变得不成样子。
  “我……你怎么知道那是我,我们只是名字一样,而且……而且你说,那个叫做季疏的人已经死了……”季疏的头很疼,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和谢应故事里的人每个名字都相同,如果只有一个字母还好,可是后来他给自己取得那个名字——“季疏”——这两个字几乎是立刻从他脑子里无端跳出来的,仿佛刻在他的灵魂血肉里,他生来就应该叫这个名字。
  季节的季,疏远的疏。
  谢应的脸上浮现相同的疲态,但他的目光里又透露着掩盖不住的兴奋,如果不是担心轮椅上那人短时间受到太多刺激,他几乎忍不住地想拥上去。
  他哑着声音,手抓在自己的脚踝上:“很简单,叔叔,我不相信你死了。”
  “车祸之后,我未能亲眼看你最后一眼,除了那些谁都能发的所谓讣告,我什么都没亲眼看到。谁又能证明你真的死了呢?”
  更何况,无人能说清楚为何刺客倒下的时候屏幕上会反常又诡异地落满黑蝴蝶,谢应觉得,这是季疏留给他的指引。
  对,一定是这样,这是季疏的游戏,他能做到!
  可谢应花了两年时间也没搞懂。
  一直到后来,没了季疏的游戏公司声称是遵循已逝制作人的遗志,推出了《梦幻之岛》的续作——《死亡之岛》。
  《死亡之岛》是一种全息游戏,将人的意识接入游戏,从而达到对角色的高自由控制,满足玩家的沉浸式游玩需求。
  不需要再敲键盘搓连招,只需要动脑子想一下,这连植物人都能做到。
  谢应踏上了太阳岛,见到了一张和新闻上一模一样的脸。
  “你刚刚说,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场睡梦间的游戏,而那个‘季疏’就是创造这种游戏的人,我也许,我也许……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很像他的人。”
  这个猜想让交易会会长有些失落,那种失落仿佛来源于谢应的赤诚并非是因他而存在,平白生出一种身为替代品的嫉妒和愤恨来。
  的确,游戏官方曾经小范围地宣布过他们为意外死去的前任制作人在游戏世界留下了彩蛋。
  “不可能。”
  谢应坐直身躯,笃定回答:“我找到了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人是多么地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情况下,一组动动手指就能删掉的数据,留着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
  他原本也以为“j”只是一组数据,一组比照着那个人创造出来的让人缅怀的数据。但他在找寻答案的过程中,查到了制作公司内部的暗流涌动,查到那些微妙的股权变动,一群想方设法要把季疏赶出局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缅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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