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司逐行没瞎自然看得见,但他只敢压抑着笑,同样加快速度把早餐吃完。
他就是摸准了纪暮良好的教养,知道他不会辜负自己辛苦买来的早餐,笃定再生气也不会不理自己,只是没想到一向严谨的纪暮也有被他轻易钻言语空洞的一天。
司逐行不愿意逼纪暮,接下来没再逗人。他不知道,现在在纪暮心里,他已经是最危险的人了。
收拾完早餐,纪暮庆幸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俩人终于好好坐下来聊聊,纪暮看着眼底盛着笑意的司逐行,正色道:“逐行,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把友情错认成了爱情?”
司逐行没想到纪暮想了一夜再加一个早晨,问出来的是这样的问题,但纪暮现在面容凝肃,司逐行也怕将人逼急了。
“纪暮,我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司逐行认真道。
纪暮:“······”
没待纪暮开口,接着说道:“我也曾把你当成朋友,但我现在不仅把你当成一个朋友。”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大可以借着朋友的名义和你继续亲密相处,但那样的感情太卑劣,我不想哪天等你真的习惯了我所有的亲近,我才告诉你,我对你别有所求,在爱情里,卑劣者注定不会磊落,我不希望我们那样开始。”
空气中静默半响,纪暮才发出低哑的声音:“不是朋友还能是知己,志趣相投,脾气相合,也许是你想岔了,逐行,你还太年轻。”纪暮知道自己有时候对司逐行确实过于小心和纵容,说是愧疚也好,说是失而复得也罢。司逐行是两世以来最包容和理解他的,他又何尝不肯求这一份友情。
“就算这世界有心灵相契的知己,但我也不甘心只和你做知己。”司逐行本来想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法将对方当成普通的朋友或知己的,殊不知已说出口的就足以在纪暮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纪暮突然想起上辈子,有次司逐行去参加某个国际酒会,回来时带着一身的酒气,司机将人扶到沙发后回家。
纪暮左腿有疾,但只要他愿意,站立也不是很难,只是不像正常人一样持久。
司逐行日常喜欢保温杯里放枸杞,或者泡其它奇奇怪怪的养生药草,酒能不喝就不喝。但身居高位,家里又是酒商,有些酒局逃无可逃,纪暮已经习惯照顾酒后的司逐行,熟练的帮人脱鞋,换衣物,擦脸。
那天司逐行穿了一件蓝色衬衣,纪暮解到第二个扣子时,司逐行突然抓着他的手坐起来。
司逐行的眼睛好看,醉了后眸子惺忪,眼尾泛红,他身体前倾,将头埋在纪暮的肩头,期间一抹温热擦过耳畔,声音低垂,轻声问道:“纪暮,我们是什么关系?”
纪暮只当人醉了,偏又不是个会忽悠人的性子,认真想了想回道:“朋友?”
司逐行似是不满意,扯了扯纪暮的衣角:“不仅是朋友?”
纪暮觉得醉鬼真难搞,但还是配合道:“你对我有恩,恩人?”
司逐行仍不满意,不再靠在他的身上,而是抽身后仰,后面是沙发,摔了也没事,但纪暮顾忌着对方醉酒,还是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头,慢慢将人放到沙发上,再顺手从旁边拿个枕头垫在对方腰间。
“纪暮,我有不少朋友,恩人太疏离,我都不喜欢。”
纪暮只能将人纵着,“那你说,我们是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司逐行听了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低垂眼眸慢慢抬起,眼里氤氲一片,但看着又有些空,纪暮看不真切,“纪暮,我们应该算知己,或者家人。”
知己?家人?
前者比朋友亲密,比家人少牵绊。后者,纪暮好像有过又没有过。从锒铛入狱那一刻,他内心里知道自己心底不会再有家人。
一个司逐行,一个知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也算命运不过分薄待。
于是二选一:“知己。”
司逐行听了,笑了一声,踉踉跄跄走进房间拿衣服,紧接着浴室传来一阵水声。纪暮跟不上,只能在旁边看着守着,司逐行醒了,他不愿意再站起。
那一晚,司逐行洗澡的时间有点长,出来时眼尾一抹红不减反增。
见纪暮眸色愈发深重,司逐行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将人逼得太紧,不由得开始紧张。司逐行虽然年轻,但言行有状并不轻狂,试图减轻话题。
“纪暮,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把我当知己,至少比朋友亲近。”
纪暮思绪半恍,看着穿着白色卫衣,洋溢青春气息的司逐行,联想到上辈子西装革履,半醉半醒间眼尾泛红的司逐行。
知己,比普通朋友亲近。
23岁的司逐行说不甘心只做知己,又说也可以把他当知己。
而28岁的司逐行,只敢说知己。
纪暮觉得腿有点疼,密密匝匝的疼;头也有点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恍惚。他觉得自己像坠入了一片湖泊,身体沉到黑不见底的深渊,海水倒灌的窒息感遍布五感,拼命挣扎,找不到一片可呼吸的地方。
纪暮上辈子不喜欢左腿,没有知觉,让他行动不便,让他遭受异样的眼光。
纪暮有记忆开始,众人就对他有偏见,野种,有娘生没娘养,纪家的寄生虫······,很多很多,只有遭受过偏见的人才知道偏见的伤害,那是一种,明明天生就如此,上天本就不公,却被一次次告知残酷的事实,连带着的,不是怜悯就是笑话。
纪暮离开那个小镇后,克己复礼、谦卑退让,将分寸紧刻在骨子里。有时候,拨开这个斯文的面皮,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
也许像上辈子一样,觉得了无生趣,想了此残生。
也许像上辈子一样,难得在乎的人离去,疯狂报复所有人,将所有辜负背叛的人全都送进地狱,连带自己都不得好死。
纪暮感觉自己痊愈了,原来,原来······笑话,都是笑话。
“纪暮,纪暮。”司逐行终于发现纪暮不对劲,说不上来,他从没有见过纪暮眼里这么荒芜,像秋风过后,遍地枯草的荒原之上,经了一遍火燎,渡了一层寒冰,白茫茫,空荡荡,始终等不到春天的绿。
人的眼睛不能这么冷,不该这么冷。
司逐行心疼,没来由得疼。
纪暮在司逐行的呼唤中思绪回笼,潮水、窒息感瞬间散去,窗外阳光白雪,眼前是一张年轻的脸。
纪暮迷障了。
他将手放在左腿上,在司逐行看不见的地方重重一压,是有直觉的。
他松开手,猛然将眼前的青年拉入怀中。
司逐行不敢动。
良久,司逐行试探道:“纪暮,你还好吗?”
纪暮找回声音,松开了司逐行,“抱歉,刚刚是我失态,逐行,你等我想想。”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不像你。”不像你那么热忱、天真、执着。
第31章 明天开始好好工作
夜晚, 纪暮站在阳台,抬眼望着窗外。
山水云天之所以贵,除了地段和小区建设高档外, 还有视野绝佳的原因,此刻纪暮伫立窗前,抬眼可窥半个宁城。不远处高楼林立, 大街小巷车流如织,万家灯火破开黑夜, 纪暮觉得这样的景色和前世也别无二致。
纪暮活了三十多岁,自认不困于权名,不耽于美色,即便生活少了几分乐趣, 许多事做起来却更加游刃有余。很长一段时间里,纪暮觉得自己像栖身于暗巷中多年的野犬,冷眼看着热闹,习惯性权衡利弊。
这样的野犬,即便窥伺多少年灯光,也早早注定了橱窗里的温暖覆不到身上, 只能蜷着身子找一个还算干净的屋檐。
情衍生的爱恨太过浓烈、太过牵绊人心, 这对习惯孤身的纪暮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他明白叶小姐的欣赏,明白沈小姐的崇拜, 她们很美好,但纪暮什么都无法回应,只能保持绅士模样, 不令双方难堪。
司逐行与他们不一样,在纪暮最晦暗无光的人生中,唯有司逐行悄然而至, 拽着他走了很长的路,如果没有这一路的相守相持,纪暮不会相信这世间有一个人会对他毫无保留。
也是这样一段路,让他认识了司逐行这个人。
司逐行说喜欢,那就是真的喜欢,但纪暮也知道自己无法回应。
他不清楚今早司逐行有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能祈祷不曾被发现。
良久,纪暮熟练拨出一个号码,纠结半响还是没拨通,转而退出页面在网上挂了个号。
隔天,司逐行醒来,他看了眼熟悉的卧室,少了一个人的行踪,屋子顿时感觉空了许多。正想着和纪暮一起去上班,却在微信里看见纪暮两个小时前给他发的已出门的消息。
司逐行隐约觉得纪暮在躲自己。
他猜得也没错,纪暮想了许久仍旧没明白司逐行口中的喜欢,但纪暮明白自己不能用三两句去推脱,如果司逐行能三两句退缩,上辈子也拉不住纪暮。
纪暮无法解释昨天没来由的窒息,刚好借着去医院的安排给自己找了个躲人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