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邵逾白平静道:“我接受我的结局。”
  被他捧在掌心的手指骤然攥紧,伤痕在光下泛出浅浅的白。
  接受自己的结局,所以那么平静从容,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在噩梦里看到余逢春滴落鲜血的手?
  又为什么还对他手上的疤痕耿耿于怀?
  余逢春越想越难受,然后又感觉到一点生气,电视也没心情看了,坐起身就要发作。
  然而还没等话说出口,邵逾白忽然低下头,在他掌心的细碎伤疤上,留下一个吻。
  很轻,却很郑重,柔软的发从余逢春的指尖垂落,蜻蜓点水的一吻。
  人是可以感受到爱的厚重和广阔的。
  铺天盖地的潮水就此落下,余逢春心里的火焰彻底熄灭。
  “好吧。”他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呼出一口气,“原谅你了。”
  邵逾白重新把他抱进怀里,用小毛毯包好,像滚玉米卷。
  他低下头,在余逢春耳边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曾跟随余逢春去过千万个世界的事情,那只是灵魂融合时短暂亮起的一抹亮光,像钩子一样将记忆短暂勾起,又迅速垂落。
  要邵逾白完全恢复记忆,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余逢春漫不经心地拨弄手指,“没发生什么,我一直在找你。”
  他说得随意,可昨夜滴在邵逾白身上的泪还留着滚烫的印子。
  那是很苦很漫长的悲伤,所透露出来的意味,远没有余逢春表达的那么轻松随意。
  邵逾白意识到什么,低头蹭蹭余逢春的脖子,声音轻而又轻:“你喜欢我了,是不是?”
  “……”
  余逢春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沉默良久,他双手攥紧,咽下一段颤栗的心碎。
  邵逾白什么都知道。他想。
  “是啊,”他小声承认,觉得自己一生都未必有过这样的怯懦退缩,“我喜欢你。”
  *
  *
  高弘从车上下来,助理连忙伸手,接住他手上未燃尽的烟。
  去除烟味的香水随即喷在他手腕上,高弘吐出一口气,脸色沉郁。
  “礼品都备好了吗?”他问。
  助理连忙道:“都备好了,已经派人送过去了,王先生的夫人喜欢潭春百合,我专门找人在北欧那边买了空运回来。”
  “行,”高弘点点头,“这事要是办成了,以后少不了你的。”
  今天晚上的宴会,是前段时间刚回国的小王总,专门为他夫人举办的生日宴。
  如今王家的产业基本都在东南亚,与余氏多有牵扯,小王总回来,不管目的为何,余逢春都得拿出态度。
  作为他手底下的人,高弘也得费心周全。
  往宴会厅的方向走了几步,高弘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邵逾白来了吗?”
  自从出了陈志远那件事以后,高弘就对邵逾白产生了很深的依赖之情,但凡有余逢春出现的场合,他都要打探一下邵逾白在不在。
  好像就算他干了蠢事,求一求这位二把手,也能把命保下来。
  比传说中的大嫂还好用。
  急切往前的脚步忽然在此时顿住,高弘的脸色变了。
  助理发现他脸色不对。
  “咋了老大?”他问,“邵哥还没到,他肯定是和老板一起。”
  他的脑子是一根平滑的直线,完全想不到任何会妨碍他生命的东西,活得很轻松也很安全。
  高弘却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脑子。
  他朝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宴会厅看了一眼,又四处环顾,确定没人在听他俩说话以后,他才压低声音问:“老板最近宠过什么人没有?”
  助理茫然地摇头。
  “没有啊,老板身边一直不跟着人,”他说,“也就邵哥跟得紧些。”
  “……”
  一瞬间,高弘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每一个画面都足够他冬天去北冰洋游一圈。
  他再次确认:“真没跟着人?”
  助理笑了,蠢得让人怜爱。
  “这谁不知道?老板有洁癖,不喜欢碰外面的人,连握手都是碰一下就松开。”
  高弘:“……”
  他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而且这个预感在扩大。
  “行了行了,”高弘不敢深想,挥手打断,快步朝宴会厅走,“把你嘴闭严实了!”
  他说得很严厉,好像助理多说一句话就把他脑袋掰下来。
  闻言助理困惑地挠挠后脑勺,不知道自己的老板在生气什么。
  进入宴会厅以后,高弘先看见了聂松。
  所有人都知道,在去余逢春身边之前,邵逾白的老板是聂松。
  换言之,是聂松将二把手亲自送到了大老板眼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聂松之前连余家的枝叶都攀不上,现在也是能和高弘称兄道弟的存在了。
  “高总!”
  聂松笑着来握手,“最近生意不错啊!”
  “害,也就是将就糊口。”高弘很谦虚。
  从余逢春真正上位掌握权势开始,余家的发展方向就变了,海湾区的项目仍然在进行,重点却不是走私,而是协调运输。
  外人或许看不真切,但高弘处在漩涡中,更能清楚余逢春决定对整个a市乃至更远的地方,造成了怎样的变动。
  聂松大笑:“如果你是糊口,那我们就要饿死了。”
  手掌拍在高弘肩膀上,显得很亲热。
  高弘也跟着笑,就是有点勉强。
  他脑子里还在不停地回想那些细节和猜测,明知道要是露出端倪,余逢春不可能放过他,可人就是贱,越不该想,就越是想个没完。
  等宴会开场,高弘也没有成功稳住心情。
  ……
  当门口有嘈杂声传来,高弘看见了在脑子里转悠七八圈余逢春和邵逾白。
  深蓝色天鹅绒塔士多礼服,采用戗驳领设计,内搭白色翼领衬衫。
  余逢春没戴领带,他不喜欢戴领带,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酒红色真丝领巾,系着松散的温莎结。
  邵逾白则穿了一身黑色缎面的青果领塔士多礼服,黑色缎面马甲代替腰封,深蓝色的领带上搭配银色金属胸针,与余逢春的袖口是同种材质。
  两人的衣着服饰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但高红站在远处看,越看越眼皮越抽抽,总觉得这是刻意搭配后出的效果。
  这一年,对余逢春心存反抗的人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连同父异母的大哥都被送进警局等着吃枪子,面对这个长得漂亮又干净的掌权人,众人除了畏惧之心,已不剩别的。
  余逢春甫一踏进,人群便开始朝他靠拢,为首的小王总笑容可掬,未等旁人开口,已携着夫人迎上前去。
  “余先生,别来无恙啊!”
  审视的目光藏在笑意底下,飞快一扫而过后转化为更殷切的笑,“你我上次见面还是八年前,可真是光阴似箭。”
  “确实,都八年了,”余逢春微微颔首,看不出是真怀念还是随口应付,“没想到再见时,你娶得佳人。”
  小王总侧身引见:“这位是内人邢怜。”
  “余先生好,他常说起您。”
  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优雅地抬起手,她相貌不算风华绝代,但自有一种温柔体贴的气质在身上,仍然很让人喜欢。
  余逢春执手轻握,“第一次见面,还没有恭贺你们新婚大喜。”
  说着,他松开手朝后伸去,停在他身后半步远的邵逾白立即将一个黑色绒面小盒奉上。
  “听说夫人喜欢潭春百合,正好前些日子手下的矿场里有人采出一块非常漂亮的红宝石,我便做主,设计镶嵌了这么一对耳钉,作为新婚贺礼。”
  余逢春手下的矿场不多,但出的都是精品,这对红宝石耳钉更是璀璨浓艳,一看便价值不菲。
  邢怜欣然收下,并未扭捏作态。
  余逢春眼中多了几分欣赏。
  “这是邵逾白,”他同样介绍,“最近一段时间才来到我身边。”
  刚来,却能站在离余逢春最近的地方。
  小王总眼中闪过些微思索,笑着伸出手:“我有所耳闻,都说你身边多了个得力帮手。”
  “是啊,”余逢春点头,“确实很得力。”
  语罢,他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邵逾白道:“方方面面。”
  两人对视,彼此心照不宣。
  ……
  小王总在国外待惯了,性格相对活跃些,举办的宴会也不像平时那么繁琐拘谨。
  高弘先是应酬一会儿,然后开始琢磨着往外溜。
  昨天晚上码头那边出事,高弘跟着大半夜没睡,现在困劲上来了,很不精神。
  想着外面半开的花园里有风吹,或许能精神些,他便放下酒杯,慢腾腾地往外面移。
  然而刚越过一株精心栽培修剪的花树,高弘就看见此时自己最想躲开的两个人。
  栏杆边夜风吹拂,有隐隐花香浮动,叶片婆娑间,灯光从高处洒落,将暗色影子晕染模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