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话说的不好听,但关心是真的。
  邵逾白应了一声,起身以后貌似随意地问:“陈志远怎么办?”
  “丢河里喂鱼去呗,”余逢春也随意回答,“明天找船把他送上去。”
  “……”
  注意到他的沉默,余逢春偏转视线。
  “你有别的想法?”
  邵逾白道:“最近情况比较特殊,要不要低调一些?”
  陈志远无故失踪,警方那边一定会追查,虽然未必会找到余逢春身上,但肯定大小麻烦不断,让人头疼。
  况且邵逾白不能在有条件帮一把的时候坐视不理,余逢春不是无故滥杀的人,只要理由合适,陈志远就不用死。
  “确实,”余逢春若有所思,“余裴最近手脚不干净,要是让他……”
  话音泯灭在唇边,余逢春眉眼未敛,手指搭上邵逾白的心口。
  “但是关我什么事?”他柔柔地笑着,整个人几乎贴在邵逾白身上,“码头上多的是干活时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的倒霉蛋,我可以多发抚恤金,除非——”
  手指勾住邵逾白的领带,扯出以后在掌心绕了两圈,强迫他低下头。
  “——除非你想救他一命,”余逢春笑道,笑意却未达眼底,“是这样吗?”
  相识一年,余逢春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行为的改变预示着态度的变化,邵逾白站在岔路口。
  沉默片刻,他抬手握住余逢春的手,稍大些的将稍小些的包裹住。
  “如果可以的话。”他低声说。
  “嗯……”
  余逢春思索片刻,尔后道,“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也没有真想拿陈志远怎么样。
  余逢春不是匪徒,更不像他的生身父亲那样心理变态,他知道有些人不该死,同样也知道有些人活着比他活着有价值。
  陈志远或许脑子不大聪明,但他是个好人,余逢春喜欢好人,站在他们中间时,好像自己都干净了许多。
  既然邵逾白能为这个卧底做到这份上了,余逢春当然要给个面子。这样既全了自己的想法。也保证了小狗的积极性。
  “去睡觉吧。”
  他松开手,暧昧纠缠的氛围似烟一般飘散。
  上楼时余逢春在邵逾白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语气轻飘飘的:“你负责明天把他送回去。”
  “是。”
  邵逾白站在楼梯上,听见主卧关门的声音才挪动身体,将余逢春撤出的领带解下。
  柔软又富有光泽的布料一瞬间的触感竟然极其类似人的皮肤,指腹在表面缓缓摩擦,邵逾白的眼底泛起难言的情绪。
  片刻后,他回到房间和衣躺下,如余逢春说的那样睡了过去。
  ……
  ……
  梦境中的那个邵逾白,做事比陈志远隐秘稳妥。
  知道码头的事情以后,余术怀下令追查。
  他倒不见得是很在意损失的那笔钱,更多的是因为余术怀本人的控制欲极强,不允许自己手下出现这样的变故。
  余逢春忙了几夜,一番搜寻后却一无所获。
  昨夜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余逢春回到车里时,身上有一层散不尽的凉气,手指随意搭在邵逾白的手背上。
  车里暖风开得很大,邵逾白都有些热,可余逢春的手和冰一样凉。
  没有思考和犹豫,邵逾白反手将余逢春的手握住,帮他取暖。
  “还是没有找到吗?”
  余逢春摇摇头,缩在黑色风衣,任由邵逾白握住自己的手,很久没有说话。
  他好像在想事情,眼神飘得很远,飘飘荡荡,始终没有落地。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把手抽出来,像安慰一般在邵逾白的手背上拍拍。
  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细碎的伤痕即便愈合,也留下了粗糙的触感,这是余逢春的一部分。
  “送我回半山庄园。”他道。
  这时候回去?
  邵逾白心中有疑惑,司机发动汽车以后,余逢春静了一会儿,又道:“等我去了以后,你回阙空里,等我叫你了再来接我。”
  邵逾白道:“我可以等你。”
  “别,”余逢春摇头,“谁都别等我。”
  很难用言语具体表述的不好预感,在此时顺着邵逾白的脊背爬上来,他条件反射地去手余逢春的手却被轻轻挡开。
  “你听清我说的了,”余逢春的声音像一缕从耳边划过的凉风,“别等我。”
  ……
  送走余逢春后,邵逾白在花园深处遇见了蹲在阴影里抽烟的周青。
  “他进去了?”周青盯着地面,烟头在指间明灭。
  邵逾白在他身后站定,喉结滚动:“嗯。”
  周青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淬着冰:“你居然真能狠下这个心。”
  这话里藏着某种令邵逾白不安的东西,就像车上余逢春让他别等一样让人心悸。
  烟头被狠狠摁进潮湿的苔藓,发出细微的嘶响。
  “先生最厌恶没用的人,那么一个小码头都查不出谁是卧底,他也真是越来越没用……”周青顿了顿,嘴角扯出个残忍的弧度,“既然查不出来,那他自然要替别人……”
  后半句话融化在夜风里。
  邵逾白眼前闪过那些盘踞在余逢春身上的伤疤,像无数条蜈蚣,在记忆里狰狞地蠕动。
  半山庄园建造以来,凡是工作超过五年的佣人,都知道在庄园的最下层有一间从不对外开放的密室,只有家族和最亲近的管家才能入内。
  那是余术怀“磨炼”两个儿子的房间。
  一个受刑地。
  周青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月光从树影间漏下来,在他脸上割出几道冷硬的阴影。
  “你猜他这次能撑多久?”周青忽然问,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
  邵逾白没回答。他盯着周青的侧脸,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出一点动摇,但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嘲弄和幸灾乐祸。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尖锐地划破夜色。周青偏头听了听,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小少爷最近这些天确实比较放松,可能跟你在他身边有关,”他慢悠悠地说,“对他那样的人来说,这可真不算一个好消息。”
  放松就会心软,就会犯错,就会因为一时舍不得将证据掩埋,用自己的肉去填别人的债。
  邵逾白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周青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眼睛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看向邵逾白时有明显的嫉妒。。
  “知道又怎样?”他反问,“你以为你能救他?”
  风突然大了起来,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隐秘的低语。邵逾白站在原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缓慢地裂开。
  周青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花园里只剩下邵逾白一个人,和那些挥之不去的、蜈蚣般的疤痕。
  第一次,他那么想带一个人离开。
  邵逾白最后还是回了阙空里。
  少了一个人,阙空里变的很空。
  邵逾白坐在沙发上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一个电话。
  是常狄。
  “小少爷不让我叫你。”女孩压着嗓子,气息不稳,“但你……你得来一趟。”
  她没有具体说余逢春伤到何等地步,但这样的缄默不语,已经说明问题。
  邵逾白什么都没说,挂断电话以后一路超速,把车开到半山庄园门口。
  然后,他就等来一个接近昏厥的余逢春。
  昔日言语灵动的小少爷,如今了无生气地躺在担架上,呼吸微弱,眼神涣散,新款的丝绸衬衫洁净又光鲜亮丽,把他衬得像一具打扮好又碎在地上的人偶。
  毛巾下渗出的鲜血顺着指尖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邵逾白踉跄着跪在他面前,三天未换的衣襟浸上余逢春温热的血。
  余逢春听见了邵逾白的跪下的声音,暗淡的眼眸微微偏转,如同一块烧毁的玻璃,倒映出制作者残缺的面容。
  遍布伤痕的手抬起,接住一滴透明的水。
  邵逾白恍惚很久,才能意识到那是他哭出来的。
  有些感情,非得痛彻心扉一次,才能堪破看透,和把心剜出来差不多。
  “……你再敢当着别人的面哭,给我丢人,我就不要你了。”
  撂下一句熟悉的威胁,余逢春合上眼睛,昏了过去。
  好像他撑这么久,就是为了接住邵逾白的一滴泪。
  ……
  ……
  梦境外。
  余逢春喝了口水,面无表情地观看着眼前的实时录像。
  每晚邵逾白做梦的时候,余逢春都在旁边看着。
  他什么时候醒,余逢春什么时候睡,就是为了确定那天晚上做的梦对邵逾白没有太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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