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是哈勒!
  而就在他看清来人是谁的那一瞬间,哈勒也看清了坐在床上的那位是谁。
  方才在宴会上,歌舞欢乐,其乐融融,一直板着脸的几位大臣都露出了难得的笑,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可一片和谐中,哈勒却发现邵逾白的面色一直不好,身边也没跟着那位江大夫。
  联想到之前的种种困惑,哈勒心中疑窦更深,想着反正自己有武功傍身,即便被发现,撒腿就跑,邵逾白看在朔秦的面子上,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便借着酒劲,闯进正殿。
  翻窗进来以后,哈勒做好了看见太不堪太血腥的东西的准备,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大明殿正殿的寝榻上,见到余逢春。
  酒劲瞬间蒸发,哈勒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
  他颤抖着喊:“余先生……?”
  第42章
  “你、你是人是鬼?”
  哈勒左右乱看:“我……我死了?”
  此话一出, 余逢春只想叹气。
  “是,这里是阴曹地府。”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来接你过奈何桥。”
  “可我完全不记得——”
  哈勒迷迷糊糊地说, 终于有力气站起来。
  摇晃着又往余逢春的方向走了几步,被酒精糊了的大脑总算琢磨出不对。
  他控诉道:“先生你骗我!”
  “我没骗你, ”余逢春说, “擅闯大明殿, 换别的时候, 你早被乱刀砍死了。”
  这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他不对, 哈勒哑口无言。
  趁着他愣神之际, 余逢春低头整理了下散乱的衣领, 想挡住脖颈上还未消去的吻痕。
  然而他这一动作,反而将哈勒的注意力引过去。
  “这是什么?!”
  哈勒再往前一步,眼睛瞪得很大, 眼珠子都要弹出来, 目光死死落在余逢春的脖子上。
  余逢春不言, 转移话题道:“你该走了, 如果让邵和军发现, 会有大麻烦。”
  可他的回避只会让哈勒心中的疑影愈来愈厚重。
  他是朔秦三皇子, 自然不会未经人事, 一眼就看得出余逢春脖子上究竟是什么。
  八年未见的一个人, 再见面时, 睡在大明殿寝殿的床榻上,脖颈上净是暧昧痕迹。
  这如何让哈勒不多想?
  难不成这八年余逢春并没有失踪,而是一直和邵逾白待在一起吗?那江秋算什么?
  哈勒不觉得邵逾白看向江秋的眼神是假的——
  一阵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忽然传进他的耳朵。
  因为哈勒心里记挂着邵和军的事, 听见声响后连忙四处张望,却并无发现。
  然而在转头时, 哈勒余光瞥到余逢春神色有异,瞬间,各种秽乱猜想在哈勒脑子里一一浮现。
  朔秦皇帝后宫繁盛,子嗣众多,除了两个哥哥外,哈勒还有很多弟弟。
  那些贵人嫔妃生的孩子,知道自己继位无望,干脆就不把心思放在皇位上面,每日应付功课后便是饮酒作乐,狎妓寻欢。
  哈勒虽不与他们为伍,但多少见识过一些,知道这些王公贵族能在床底上玩出多少花样。
  骤然发现余逢春身上多处不对,哈勒的心迅速提了起来。
  邵逾白平日里装的端正齐整,可终究是万人之上的地位,谁知道他私底下都在想些什么。
  余先生那么光风霁月的人,不知道受了他多少折磨。
  想到这里,哈勒顿时站不住了。
  毫不犹豫向前一步,他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余逢春只露出了一刹那的慌乱,随后神色如常道:“我没事,你该走了。”
  “不,我不走。”
  哈勒摇头,再次迈步。
  越往前,他的眼神越疑惑。
  他问道:“先生,你为什么还不起来?”
  余逢春怎么能站起来,他一站起来,脚上的链子连藏都没地方藏,到时候又是一番拉扯难看,麻烦得很。
  虽然现在,场面也没简单到哪里去。
  哈勒已经断定,余逢春出现在大明殿是身不由己。
  先前被吓走的酒意又在此时缓缓回笼,看着坐在床上丝毫不挪动的余逢春,哈勒觉得呼吸都热了几分。
  这样的场景,只在他梦里出现过。
  哈勒总嘲笑邵逾白死心眼,也多次明里暗里指责他不顾师徒伦常,可余逢春这样的人物,又有什么人没肖想过呢?
  不过是能不能成为现实的区别罢了。
  寝殿里只点着几支烛火,夜色灰暗,面前人衣衫松散,皮肤白皙,月光洒在身上,仿佛一块温润白玉铸成的塑像,几乎要散发出微光。
  而一片洁白无瑕中,偏偏多了几抹暧昧旖旎的晕红,让圣洁的仙人落下凡尘,凡人得以染指。
  望着余逢春愈发紧绷的神情,哈勒终于意识到什么,停在床尾,伸手拽住锦被一角,轻轻往旁边一扯,一条银白细长的锁链便暴露在视线中。
  霎时间,哈勒连呼吸都停了。
  “余先生……”
  他喃喃自语:“你真是教了个好学生。”
  费了那么大的劲,到底没有藏住锁链,余逢春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他看着。
  他说:“你看见了,可以走了。”
  “我怎么能走?!”
  哈勒急得原地转了两圈,指着余逢春脚上的链子,话都说不利索:“邵、他这么对你,你就这么忍下去了?”
  余逢春看着他原地转圈,神色异常平静。
  他道:“这是我们两个的事。”
  哈勒闻言,尖声道:“你们两个的事?!”
  声音刺耳,想只被拔了毛的鸡,余逢春皱眉。
  哈勒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压低嗓音:“他这么对你,把你当成禁脔,你怎么能承受?”
  余逢春冷静道:“他没有。”
  他斟酌着该如何为邵逾白解释,试图找出一个不那么脆弱,也不那么病态的说法。
  可还没等余逢春想出来,头脑发热的哈勒就自己做的决定。
  “我带你离开!”
  说完他单膝跪在床尾,一手拉直铁链,一手高举,似是要下劈。
  哈勒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书生,他这一掌下去,铁链必定会断。
  “别!”
  余逢春急忙出声,想要阻止。
  哈勒眼圈都红了。
  “你不想走吗?”
  他看着余逢春,好像不可置信,随后又仿佛猜到什么,连忙道:“放心,先生,我带你回朔秦,他就算想追你,也追不到,我们今晚就走——”
  说罢,他再度起手要劈。
  “——我愿意的。”
  余逢春突然开口道。
  大明殿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呼吸声回荡在大殿内外。
  只一句话,似如深夜撞钟,彻底止住了哈勒的动作。
  然而余逢春还没有说完。
  望着哈勒不可置信的眼眸,余逢春淡淡笑了一下,随后一字一句道:“三皇子,我真的愿意。”
  哈勒颤抖着注视余逢春的眼睛。
  这句话太熟悉了,记忆里,只有一个人这么对哈勒说过。
  “是你。”
  哈勒松开锁链,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不知是美酒让自己晕眩,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他咬着字说,很怕自己说错哪怕一个字:“你是,江秋。”
  ……
  ……
  ……
  邵和军走进偏殿时,邵逾白正靠在窗前,落下一颗白子。
  殿里没有别人,邵逾白独弈,邵和军进来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如何?”
  邵和军行礼,道:“三皇子已经离开皇宫了。”
  邵逾白动作一顿,然后平稳地落下又一颗白子,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节奏已经乱了。
  沉默片刻,他才问:“那他呢?”
  “余先生在他走后坐了一会儿,便又睡下了。”
  这个回答出乎邵逾白的预料,手中的黑子悬在半空,两息之后摔在棋盘上。
  他不再装样子,扶额深吸两口气后看向邵和军。
  “他们说什么了?”
  邵和军没有犹豫,当即将从哈勒翻进正殿开始的每一个动作都详细道出。
  当他汇报到哈勒发现铁链,要带余逢春走的时候,邵逾白的呼吸很不明显地急了两分,头也跟着疼。
  他没表现出来,继续听着。
  直到邵和军复述出余逢春说我愿意的时候,邵逾白的面无表情,才终于开始崩裂。
  旗局已不成型,没必要再装模作样,邵逾白将散落的棋子收回木盒,借助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整理情绪。
  他说他愿意。
  这句话像疯了一样在邵逾白的脑海里不断回旋回放,捡起一枚棋子的手指在轻微颤抖,几乎拿不住。
  邵逾白能听到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仿佛要冲破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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