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奕握着他的手腕,温默也隐隐用力,这只手就这么在两股力量间抖个不停,被扯来扯去的。
  温默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眼睛瞟了瞟自己的手,示意他松手。
  “放什么手放手!”江奕突然嚷嚷起来,“不行啊,你怎么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乱晃啊!再说这东西要是捅下去,后果很不堪设想的!快松手!”
  温默眉头锁得更紧了。
  一是因为这人太烦人,二是因为他声音也很像江奕。
  该死的。
  什么都不懂,还在这儿胡嚷嚷。
  温默再没了耐心,手一抬,一用力就把他推了出去。
  守夜人毕竟都是鬼神,一个普通人动不了他。
  江奕当场就飞了出去。他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个圈,才在五米开外停了下来。
  温默抬手,一刀捅下——
  江奕惊得大叫:“阿默!”
  刀尖猛地在龚沧喉咙边停下。
  低头半晌,温默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来。
  那双血眸瞳孔收缩,他难以置信、震惊错愕地望向江奕。
  江奕站了起来,正朝他跑过来。温默抬起头时,他已经跑到了跟前来。
  江奕气喘吁吁,再次抓住了他拿刀的手。
  温默还在愣神时,另一只手忽然也被江奕抓住了。
  他望着江奕的脸。江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因为太紧张,五官都绷得很紧,脸色也发红。
  恍惚间,温默仿佛看到四十多年前的那天。那天江奕小心翼翼地敲开自己家的门,支支吾吾地问他晚上有没有空。
  他说他有话跟他说。
  那时候正是午后,太阳很大,他也是这样紧张得脸都绷紧的模样。
  温默便晃了神。他恍恍惚惚地随着江奕的力气去了,听话地跟着他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龚沧。
  江奕喊了一声:“跑啊!!”
  温默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龚沧居然从他脚底下连滚带爬地爬了出去,朝着远方逃跑了。!
  温默眼睛一凛,瞬间什么江奕什么初夏什么午后全都忘了,一股子恨火轰地又烧起来。
  他要跑了。
  怎么能让他跑……怎么能让他跑!?
  那混账毁了一切的——他把一切都毁了!
  温默推开江奕,抬脚就要去追回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推不开了,不论他怎么用力,他居然都推不开江奕了。
  江奕牢牢地抓着他的双手。
  “阿默!”江奕声音急切,“你听我说!你先别动,也先别激动!你听我说,我知道这是你现在的工作!但是你先从别人下手嘛,那是我大学舍友啊!就是,那是我兄弟呀,虽然他又烦人又胆小喊起来嗓门又大闹起来还下手不知道轻重,锤得我现在右边肩膀还在痛,但那是我兄弟啊!”
  “你给个机会行不行,我俩才第一次玩游戏啊,这才第一个晚上呀!你给个机会,好阿默!”
  温默几乎要听笑了。
  如果不是他现在连气音都发不出来,他肯定要笑出声了——哑巴也分很多种,温默是声带受损的那种。他从前是能发出气音来的,也能发出一些咿咿啊啊的声音,只是说不出话。
  但现在他是气音儿都发不出来了,因为某种原因。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命运这东西真是他爹的把人当狗玩。
  一趟轮回转生,那个天杀的混账居然又跑来跟江奕当表面兄弟了。
  这傻子也是真傻,居然又一次把人家当真兄弟处着。
  谁会连着两次摔死在一个坑里!?
  温默越想越气,他一用力,这次顺利地推开了江奕。
  江奕往后踉跄了几步,咚地一声撞上了后面的墙。
  他的后脑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疼得他惊叫一声,痛苦地闭着眼睛捂住后脑。
  温默心里跟着揪了一下,他总是见不得江奕疼。
  江奕吸着凉气睁开眼,嘴里还是说:“阿默,你……”
  话才起了个头,江奕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本想再求求他,可看见温默的眼睛的那一刻,江奕突然不说话了。
  那是一双三言两语说不清的眼睛。
  他心疼地望着他,他悲哀地望着他,他恼怒地望着他,他怨恨地望着他,他眷恋怀念地望着他,他像在隔着一条遥远的河流,遥遥望着已记不清事,也记不清自己的爱人。
  他恨他记不住,又疼他得了新生。
  他像在透过他看着别的谁,又像只是在透过他的眼睛看着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
  江奕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温默低敛眼眸,转过了头。
  江奕下意识地抬起手,刚想再叫他一声,温默却转身轰地化作一阵黑气,在血色的月光下消失无踪。
  “哎!”
  江奕冲上来抓他,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温默消失了,留下一地空空荡荡。
  “沈奕”茫然几许,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望去。
  温默那件黑色外套还留在不远处的地上。
  *
  血月下,依然夜色无边。
  地上的水洼一滩又一滩,屋檐上还在往下滴落着雨滴。
  龚沧死抓着自己发软的两腿,咬着牙,抖着声音,往前气喘吁吁地跑。
  他跑得岔气了,胸腔底下些的地方像是破了洞似的,喘气都疼。他捂着那处,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跑。
  守夜人默的模样在眼前不断浮现。
  什么情况,到底什么情况……
  龚沧怕得眼泪满脸的流,心脏咚咚作响。不知为何,他心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和奇怪的心虚。
  就好像自己杀了人家全家似的。
  他有这样的莫名其妙又巨大的心虚。
  直到跑得两腿酸痛,一步都跑不动了,龚沧才呼哧乱喘地停了下来。他弯下腰扶着膝盖,喘了好久的气,缓了一会儿后直起身,他边抹着脸上的汗边惊魂未定地回过头,打量了一圈四周。
  他不知道跑哪儿来了,但总之还在村子里,四面八方都是人家。
  四周安静,没有守夜人的气息。
  确认过此处安全,龚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试着啊啊了两声,声音顺利地从喉咙眼里出来了。
  能出声了!
  龚沧立马心安了下来。刚刚面对那个守夜人,他竟然都没办法出声。
  “喂。”
  有道声音冷不丁传来,龚沧吓了一跳。一声大叫后,他抬头一看,见颜畔居然趴在一旁的屋院墙的顶上,一脸淡定地跟他搭了话。
  “怎么那么慌啊你。”颜畔说,“遇上鬼了?”
  龚沧立马哭了:“我遇上了!我遇上守夜人了呀!姐他太吓人了,我、我进你那屋子里躲一会儿!”
  他说着就要往颜畔那院子里冲。
  “别急。”颜畔慢条斯理地出言拦住他,好似根本不怕守夜人似的,“他这不是没追上来吗,你急什么。”
  龚沧哽了哽:“可我……”
  “话说回来,沈奕没跟你一起?”颜畔说,“你俩应该是一起的吧?”
  “哎?啊,是一起来着,”龚沧说,“他帮我拦住了守夜人,我趁机就跑了。”
  “你把他跟守夜人留在一个地方?”颜畔说,“那他不就凶多吉少了吗。要不我跟你回去看看?”
  龚沧眼睛一亮。
  那抹亮光稍纵即逝,很快在他眼中消失。
  但颜畔是个人精,她没放过这抹光。
  她眯了眯眼。
  龚沧苦笑着缩了缩肩膀:“别了吧姐,没必要……咱现在再回去,黄花菜都已经凉了,再说了再说了!沈奕他不是可能是个鬼吗,咱过去可别放虎归山了!”
  这成语用的有点奇怪。
  颜畔想。
  “而且那个守夜人,刚才看见沈奕还愣了下!我觉得你们说的对,沈奕估计真的是个鬼!”龚沧惨白着脸喃喃起来,“对,他肯定是个鬼……不然他为什么和守夜人走得那么近?为什么守夜人看见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不然为什么……为什么守夜人只杀我,不杀他?”
  “他一定是个鬼的,不然这都说不通的!”龚沧又猛地抬起头,急切道,“姐你也要小心啊,他一定和守夜人是一伙的!说不定沈奕一会儿还会帮他一起狩猎!姐,你一定要小心!我差点就被他害死了!他肯定一会儿等天亮了,咱们得好好讨论一下!”
  “咱们得想办法处理一下沈奕!”
  颜畔脸上笑意浓浓:“是吗,等到天亮要讨论啊。”
  龚沧忙不迭地点头,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地赔着笑:“是啊是啊,姐,这一定是要讨论的吧?”
  颜畔无可奈何:“可你没有等到天亮的命了,怎么办呀。”
  龚沧一怔。
  她带着笑,嘴里说的话却冰冷诡异。
  望着那张笑脸,一股冷意蹭地爬了一后背。龚沧不自禁后退了两步,干笑起来:“姐,你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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