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前男友的孕检报告 第86节

  随即吩咐司机掉转方向去医院。
  去医院的途中,因为得知尹医生不值班,贺绅命人预约了另一家医院的妇产科主任,资历老,经验丰富,评价好,是这家医院高薪挖来的高级专家。
  医院就在三站后,开过去要不到十分钟。
  封闭车厢里弥漫着贺绅身上若有似无的男士香水,像山巅之上的一排排冷杉,提振心神,涤清疲倦。每次朱伊伊闻到这个敦厚成熟的味道,都能让她奇异地平静下来,在尘世的喧嚣忙碌中寻找到一处安静独处的庇护所。
  可这会儿却让她升起一丝紧张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个男人陪她去医院吧。
  还是去妇产科看孩子。
  朱伊伊斜坐着,右肩膀贴着车垫,面朝窗外。脑子里突然跑起火车,要是医生问她贺绅是谁,那她该怎么说?
  “医生您好,这位先生是我孩子的父亲,但不是我的丈夫。”
  ?
  神金。
  朱伊伊被自己清奇的脑回路好笑到。
  没一会儿,车稳当地停在医院门口。
  司机下车打开贺绅那边的门,男人长腿迈下,绕过车身走到另一侧,为朱伊伊打开车门,手贴着冷硬的顶部:“下来。”
  朱伊伊仰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贺绅的肩膀,宽阔,落拓,像绵延山峰中的一座高脊,强大而安心。
  好像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朱伊伊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做孕检时,怕遇见熟人,特意选的一家私立医院,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要么是西装革履的丈夫和雍容华贵的婆婆陪着,要么就是一二三四个家政保姆和佣人照顾着,再不济也有个家人待在身边唠嗑,只有她。
  只有朱伊伊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会儿她怯生生地进诊室时,是一个男医生,问她准爸爸呢?
  她是怎么回答的?
  “孩子没爸爸。”
  看医生一脸沉痛,朱伊伊坚定道:“工地上给人家搬砖,死了。”
  话一出,医生安慰她好些时候,朱伊伊点头附和:“我也劝过他,干活别太用力,谁知道这个死鬼。”
  医生连连叹息,让她坚强,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想得入了迷,朱伊伊险些撞到人,贺绅环过她肩膀,叮嘱:“小心,看路。”
  她倏然回神:“好。”
  来的路上听贺绅说这是一家新开的医院,不少专家和主任都是从国外高价聘请和挖来的,不少人慕名而来,人流量有些大。
  每当这个时候朱伊伊特别害怕撞见熟人,一路低着头,眼睛时不时往两边张望,狗狗祟祟地跟做贼一样。
  就连坐电梯都缩在最角落。
  等到妇产科楼层,贺绅右手下意识地往后一捞,扑了个空。回头看,小姑娘跟缩进壳里的蜗牛一样躲在角落,面对他伸过去的手,犹犹豫豫半天只牵住一个衣角。
  他就那么见不得人?
  贺绅有些郁闷,无奈地反手扣住朱伊伊的手腕,将人拉过来,并肩走向妇产科诊室:“里面预约的是京城有名的妇产科专家,论医术,跟尹医生水平相当,进去后你不用有什么顾虑,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知道了。”
  驻足在诊室门口,朱伊伊挣脱开贺绅的手,探出半颗脑袋往里望,一张眼熟的脸闯入视线,“咯噔”一声。
  是他。
  室内穿着白大褂正经工作的男医生,竟然是她第一次去私人医院就诊时,听她胡说八道的那个。
  怎么会那么巧。
  朱伊伊紧绷着双腿踱步进屋,浓烈的消毒水味攥入鼻腔,她勉强淡定些许,安慰自己每天就诊的孕妈妈那么多,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医生工作忙碌,百分百记不住她。
  记不住,记不住,记不住——
  “朱小姐?好久不见。”
  “……”
  贺绅侧眸,意外地问她:“你们认识?”
  朱伊伊张开嘴巴,不知作何回应,半天声如蚊呐:“也许可能大概应该认识……吧。”
  “熟人?”
  “勉强算。”
  一般人都有些介意熟悉的人看病,心里不自在,更何况朱伊伊还是孕诊,贺绅温声宽慰:“只是就诊一些外在情况。”
  被晾在一边的商医生在两人来回扫视,最后把目光定格在贺绅身上:“你是?”
  “孩子的父亲。”
  商医生愣了愣,点头,了然道:“继父是吧。”
  贺绅:“?”
  朱伊伊忙不迭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脚尖点点防滑地板,数着一块砖到底有几个格。她能感受到身边的男人明显不悦,碍于绅士风度,仍是字正腔圆、冷矜淡然地强调一遍:“我是孩子的生身父亲。”
  “这位先生,为孕妈妈就诊需要全方位地了解生活情况,并非我个人窥探你们的隐私,”医生声色严肃,态度严谨,“所以请你不用为了面子扯谎,这里是医院诊所。”
  他幽幽地补:“而且朱小姐丈夫去世的事,我知情。”
  病房内死一般的静寂,弥漫着尴尬而诡异的气氛。
  须臾,贺绅略显急促地交代医生一句“稍等”,拉着朱伊伊出了诊室,她像个被揪住叶子的柳枝,毫无抵抗能力,一路直奔走廊尽头。
  两人怪异的气场和姿势沿途引来打量的目光。
  直至贺绅单手推开安全门,走近空无一人的楼道,“啪”一声,门关上,隔绝所有的视线。
  周遭立时安静下来。
  “朱伊伊。”他幽幽地喊一声。
  她一激灵,硬着头皮抬眼,底气不足:“干、干嘛?”
  贺绅睨她:“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
  朱伊伊紧张地吞咽几下口水,心虚地扯了扯嘴角:“我当时一个人做孕检,怕医生问这问那,也不想别人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我,就撒了个谎。不都说分手后就当前任死了吗,我就顺嘴一说。”
  越说越小声,她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歉:“对不起嘛。”
  没有得到回应。
  安全通道一片静默。
  实则贺绅在听到她说“一个人孕检怕医生询问、怕别人用怪怪的眼神看她”时,思绪怔了半拍。
  而后如河水涨潮般,四肢像被浸泡在了深渊。
  他似乎忘了。
  即便他从没承认分手,即便在他意念里朱伊伊迟早都是贺太太,他们会领证结婚,会过得幸福美满。但至少在这段时间,在其他人的眼中——
  朱伊伊是一个单亲妈妈。
  没有丈夫,没有陪伴她的家人,形影单只地坐在医院冷硬的长椅上,一个人默默地等待着检查报告。就连碰到好生事端诋毁她“不洁身自好”的畜生,她都无法反驳一句。
  她怀孕时才刚满26岁。
  大学毕业不过短短3年,职场经验尚且苍白得可怜,面对现代社会对女性一贯的苛刻与指摘,她有什么办法。
  她只能选择撒谎,以此来躲避那些唾沫星子。
  唾沫星子不会杀人,但能在漫天四海里淹死一个干干净净的生命。
  贺绅,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人言可畏的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谁都不能感同身受。
  他黑白分明的瞳孔缓缓挪向她的脸,忽然道:“对不起。”
  朱伊伊有些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推着往后,温热的大手托住她的背部,眼前一黑,男人身上独有的淡淡男士香水味袭来。
  一瞬间她被贺绅抱在了怀里。
  他还是用最熟悉、也最能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住的姿势,下巴搁在颈侧,双臂环住上身,利用躯体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的方寸之地,又郑重地说了一遍:“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去医院做孕检,一个人等报告,一个人承受着那些异样的打量和风言风语。”
  “真的,很抱歉。”
  朱伊伊一下怔住,无法思考。
  贺绅胸腔像是被一把锯齿拉拽,一下又一下地撕扯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汩汩滴着血。他将朱伊伊搂得更紧,嗓音低沉暗哑:“我没有怪你,我只是……”
  忽然好心疼你。
  第53章 “朱伊伊,你思想不纯洁啊。”
  那六个字徘徊在贺绅的唇边, 化开一片歉意,他低低唤她的名字:“朱伊伊, 你一个人做孕检、拿报告、看医生的时候,有没有恨过我?”
  朱伊伊呆了会儿,似乎明白贺绅情绪变化来由,眨了下眼,唇瓣翕动:“你问这些有意义吗?”
  “我想听一个答案。”
  “没有恨你。”
  朱伊伊从他怀里抽身而出,平淡道:“但也不会喜欢你。”
  贺绅亮起的瞳孔再次黯淡下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朱伊伊总是犯迷糊的小脸,这会儿却变得比谁都清醒理智, “但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
  她是怀孕了,可没有人规定就必须得为了孩子去妥协、去进入一段她不再期冀的婚姻。单亲妈妈是会很难,可跟朱伊伊持有悲观主义的婚姻比起来,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朱伊伊有时候也会疑问,为什么恋爱时那么相爱珍重的两个人,一旦开始踏入婚姻,就变得算计,心机, 争吵, 利益至上, 彩礼、嫁妆、婚前婚后财产、孩子、家暴、婆媳相处等等各种问题纷至沓来。
  婚后的丈夫宁愿去外面花天酒地,左拥右抱, 也不愿意给家里做好一桌饭等他回来的妻子买束花;宁愿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吵一架, 也不愿意温柔地抱一抱他的妻子, 轻轻问她, 宝贝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老公抱抱;婚前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婚后每一个字都变成挥向她的拳头,将曾经许诺要好好疼爱的妻子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即便报警也不过得来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然后下一次,挥过来的是更重更狠的拳头。
  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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