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这些糕点就是成果。
它们来自山地人的创意,馅料里加入花瓣、蜂蜜和糖浆,散发浓郁的香气,入口绵软蓬松,甜味适度,岑青很喜欢。
女仆执起银壶,向高脚杯中注入饮料。
金色的杯身,暗红色的液体,对比异常鲜明。
岑青等了片刻,见布叶特和米格林迟迟不动,不禁疑惑地抬起头:“难道你们没有话想对我说?”
既然来了,既不坐下也不开口,反而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
他实在无法理解。
布叶特率先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倒。
此举过于突然,房间内顿时一静。
“布叶特爵士,你不必如此。”岑青放下高脚杯,有意让布叶特站起身,“你既然来到暴风城,无论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取。”
“不,陛下。”布叶特嗓音沙哑,声音有些变调,更多源于她的情绪,而非身体状况,“我很惭愧,无法完成您的旨意。失去领地和军队,狼狈地活下来,还要向您求救,我真是无地自容!”
布叶特说话时,米格林感到手足无措。直至她声音落地,年轻的骑士不禁面露哀伤,在布叶特身后跪下来,垂头不语。
布叶特失去挚友,他何尝不是如此。
短暂的安稳如镜花水月,纱巾揭开,他仍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凡纳死了,骑士团中的所有人都死了。不是死在乱军手中,而是来自王城的背刺!
痛苦如影随形,仇恨如附骨之蛆,在他年轻的生命中,从未有这般刻骨铭心的恨意,对于金岩城,对于高高在上的国王。
那个可耻的篡位者!
他根本不配成为血族的君主!
岑青凝视地上两人,对桌上的糕点和饮料失去兴趣。
他推开餐盘和高脚杯,拿起餐巾擦拭手指,从拇指开始,然后是食指,中指,无名指,最后是尾指。
柔软的布料在无名指稍作停留,拂过雕刻巨鸮的戒指,来自巫灵王的礼物。
“布叶特爵士,请你抬起头。”
许久,岑青终于开口。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声音十分平静,却透出强大的压力,迫使布叶特抬高视线,对上他的眼睛。
“相同的话,我不喜欢重复,但我可以为你破例。”岑青放下餐巾,身体靠向椅背,单手放在桌上,认真说道,“我说过,比起正面的敌人,背后刺来的刀剑更防不胜防。事情既然发生,懊悔和自责毫无用处,悲伤不会消失,死者无法归来,你要做的是将这一切化作复仇的力量,用愤怒武装自己,直至将仇人踩到脚下。而非自怨自艾,在内疚中变得消沉,就此失去斗志,沦为一个废物。”
岑青的话毫不客气,听上去相当刺耳。
布叶特脸色煞白,表情有一瞬间凝固。她心中一清二楚,岑青不是在挖苦自己,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米格林猛然抬起头,他想为布叶特辩解,想大声告诉岑青,他尊敬的骑士队长绝非懦夫,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陛下……”
两个字刚刚出口,米格林面前忽然横过一条手臂
布叶特拦住他,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仰望对面的岑青。
日光从窗外透入,覆上岑青的肩膀。
光辉照亮桌旁的黑发血族,却不见丝毫温暖。
他身上萦绕黑暗,正如他的头发和眼睛,深沉、阴翳,仿佛深渊中凝聚的暗影,足以动摇最坚毅的灵魂。
“陛下,是我陷入了迷茫。”布叶特再度开口,坦诚自己的迷失,“我不该如此,这是懦弱无用的表现。”
“所以呢,布叶特爵士?”岑青改变坐姿,他倾身靠近桌边,反手撑起下巴,漆黑的眼睛锁定布叶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深处,“你打算怎么做,或者该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布叶特与岑青对视,她试图辨别对方的态度。
很可惜,并不成功。
抛开多余的心思,她只能坦诚到底,不留一丝余地,坦白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希望复仇。”她说道。
失去挚友,失去骑士,失去坞堡和家族领地。
如今的她一无所有。
动手的是王城贵族,始作俑者却是戈罗德,金岩城中的篡位者,高高在上的昏君,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想夺回失去的一切,为挚友复仇。”她继续说道。
唯有鲜血能偿还鲜血,死亡才能偿还死亡。
死者无法复活,那么,就该将罪恶的源头送下地狱。
“我宣誓向您效忠,情愿听从您的任何指示,甘愿成为您的刀剑和盾牌,为您驱使。换取您信任我,有朝一日允许我统领您的军队,向篡位者戈罗德发起复仇,砍掉他的头,挖出他的心脏!”布叶特一字一句说着,语气铿锵有力,发下血仇誓言。
岑青没有马上应允,也没有拒绝。等到布叶特道出所有,殷切地望向他,他才缓慢说道:“布叶特爵士,我不相信血族的誓言,不会轻易托付信任。”
他的话很直白,不留任何余地。
“我明白。”布叶特似早有预料,她膝行两步,单膝跪在岑青跟前,抬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她解开自己的衣领。
这一举动过于突然,岑青不由得一愣。
荆棘女仆立刻想要阻止,米格林更是当场傻眼,不确定女爵究竟要做什么。
“布叶特爵士?”
没有理会惊愕的众人,布叶特扯开衣领,露出横过脖颈和锁骨的伤疤。疤痕末端延伸至心口,只差半寸就会致命。
她以仰视的角度看向岑青,单手覆上心脏部位,沉声道:“如果不是奥里金,我会死在坞堡,倒在无耻之徒脚下。我活下来,我的命不属于自己,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复仇。”
说话间,她划开自己的脖颈,任由鲜血流淌,浸湿干净的衬衫。
“我发誓献给您一切,包括我的鲜血、我的生命、还有我的灵魂。请您在我的心脏烙印血咒。”她谨慎牵起岑青的手,按压在自己的心口,不带有任何旖旎的暗示,唯有坚定的意念,“血族的语言不可信,誓言可以违背,请用血咒束缚我,让我永远无法背叛您。如果我违背您的意志,您可以杀死我,不费吹灰之力。”
布叶特出身边境贵族,世代镇守北境,家族历史悠久。
她曾亲眼目睹背叛者的下场,对血咒的威力了如指掌。他们在痛苦中哀嚎,于煎熬中翻滚,死亡都是一种恩赐。
正统的王室血脉才有能力施加烙印。
岑青是殷王后的儿子,他可以用血咒约束自己,自己愿意受到控制,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刀剑。
“你确定吗,布叶特爵士?”岑青弯腰靠近她,没有收回被压住的手,用另一只手挑起布叶特的下巴,“誓言可以湮灭,血咒会永恒存在。”
“我确定。”布叶特没有半分犹豫。
血咒能够束缚她,反过来,对她也是一种保障。
她现在一无所有,迫切想获得岑青的信任和支持,这是唯一也是最快的方法。
简单、直接,不必担心她口是心非,完全能证明她所言属实,忠诚经得起考验。
“血咒会带来痛苦。”岑青提醒道。
“只要我不背叛,不对您心怀二意,永远忠诚于您,它不会有更多危害,只是一个漂亮的装饰。”布叶特翘起嘴角,语气变得轻松,不复之前的沉重,“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将它烙印在我的脸上,证明我属于您,是您忠实的追随者。”
沉默两秒,岑青拒绝了这个请求。
“真是遗憾。”布叶特耸了耸肩,语带惋惜。
经过这番对话,岑青见识到她的决心。
他没有继续再问,掌心涌出一团红光,转瞬投入布叶特心口。
即使早有准备,在血咒印下的一刻,布叶特仍冒出冷汗,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像是心脏被生生挖去一块,用尖锥在伤口雕刻符文,一下接着一下,每一笔都格外清晰,用着同样的力度,堪比一场酷刑。
血咒完成后,红光湮灭在女爵的心口。
岑青收回手,布叶特单手撑地,视线有片刻摇晃,整个人有些脱力。
她抹去脸上的冷汗,反手拨起散落的长发,抬起头时,脸色分外苍白,深藏在眼底的阴霾却少去大半。
“感谢您的恩赐,陛下。”她扬起笑容,不经意间透出几分风流本性,“您给予我烙印,是我无上的荣幸。”
从头至尾目睹全过程,米格林震惊不已。
他越过布叶特的肩膀看向岑青,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这份荣耀,只是不确定该如何开口。
看穿他的想法,布叶特对岑青说道:“陛下,他是米格林,王城贵族出身,被家族抛弃,和同伴一起投身北境。他的战场经历有限,但很忠诚,是一名合格的骑士。”
岑青的视线投向米格林,后者立刻挺起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