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
  晌午时分,如果有人抬头,会在潮州鳞次栉比的屋顶和屋上悬挂的太阳前,看到两个如鸟翻飞竞跃的身影。
  和这个女人交手之际萧恒迅速作出判断:她能在自己烧水的间隙进入卧房,说明早就在门外窥伺。如果她的目的是自己人头,那自己和秦灼行事之时当是其最佳时机。但她没有动手,而是等待。
  还有她现在的路数。
  招招狠辣,但并不致要害。指甲所藏应该是麻痹神经的药物,而非见血封喉之毒。
  她并不是要和自己开战,甚至可能不是要与自己为敌。
  她要引自己到一个地方去。
  萧恒像飞鹰追鹞一样追逐她,她像罗网下一只做饵的鹞一样引诱萧恒。她的跳跃点越来越低,越来越接近地面。萧恒意识到她的目的地要到了。在她终于跃下屋檐之时萧恒飞身而下,那把蓄势依旧的环首刀终于从他掌中旋转舞动起来,双脚落地时,它的一头仍被他十指把握,一头则横在女人颈侧。
  萧恒视线以女人的后背为轴心向四下迅速滑过。一处待修葺的庙宇,建筑高度和纵深充足,天井很阔——天井有生火痕迹,柴火不少——种观音手的青泥不需要这么多柴来烤火,那就是用来炙烤生食——来者十五人左右。
  萧恒眼睛重新定在她背部,说:“让大夥亮相吧。”
  女人并不担心被刀锋割伤脖颈,十分自由地转身,冲他挑眉笑道:“你可以自己来叫。”
  萧恒两指掐紧,在口中哨了一声。
  如果猎户听来很像狐狸求偶的鸣叫声,但在青泥当中,这是集结出动的号令。简短的两个哨音结束后,四下八扇庙门发出扑扑腾腾风冲雾腾的声响,一切和萧恒预料或者说熟悉的一样:屋中人以跃姿落入院内,几乎听不到半点脚掌砰地的摩擦声。他们服装各异,身材不等,性别不同,但都有紧实的肌肉、轻盈的体态和冷漠的眼神。
  这样一群团结作战但习性独居的野兽。
  “重光。”女人叫他,“或者我可以沿用从前的旧称呼,青泥六号。你知道我们是友非敌。”
  “你可以让我知道。”萧恒说,“如果你想诚心谈谈。”
  他把刀收起来。看来他们瞭然彼此境地,没有再用武器相对的必要。
  女人笑了笑,说:“你也可以用青泥六号称呼我,如果你不想,叫我银环就好。”
  第319章 八十五 倒刺
  她这句话交待出自己的身份。萧恒自青泥擢升影卫后,原本的六号有所空缺,这个女人——或者说女孩就是他的替补。
  她说着,庙宇正门被两名青泥打开。
  按照影子铁律,各员彼此不能单线联系,为的就是防止聚众叛乱。是以梅道然萧恒当初虽闻彼此名号,却对面不识。
  但显然,银环能聚集起这支队伍,已经把这条规矩彻底打破。
  萧恒跟在银环身后踏入庙内,发现里面布置得极具影子风格——几乎原封不动。除了清洁过的房梁和佛祖金身的两肩位置。那是青泥外出最好的休憩之地。
  佛祖金身下,一条香案,两只蒲团。案上两摞酒碗,一坛酒水。银环揭坛倒酒,先吃一碗示诚,再倒给萧恒,“我们来你的地界,是有投奔之意。”
  萧恒接碗放下,“影子彻底分崩了。”
  银环道:“可以说大差不差。庄家太多,怨气又太大。上层原本还能强行压制,但万事就怕开头——先是有你和梅道然来做表率,又有范汝晖向皇帝投诚,影子内部早就叛徒遍地一盘散沙。之所以勉强维持至今,还是那个根本问题。”
  萧恒道:“解药。”
  “是,解药。解药有限,很多人苦熬至死也分不到一粒,就不如奔走出去自谋生路。譬如卓凤雄一党。”银环道,“我想你也探听出来,从前的柳州刺史宗戴,专门把罂粟和处子供应给影子炼制解药。有时候负责炼药的蒙八郎会亲自赴英探查,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由专门的影子来沟通采集。卓凤雄——影子八号,他就专门负责和宗戴联系,进行罂粟芽交易。他叛逃之后先奔走柳州,但当时的柳州已经是你的天下。而你,重光,你在打压解药炼制。他要拿解药必须先把你除去,所以他和宗戴一起投奔英州柴有让,就是要借刀杀人。英州卧虎在侧又兵强马壮,是你的大患吧,重光。”
  她手指抚过碗沿,“很多人都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绝自家生路。但我明白。”
  萧恒重复,“你明白。”
  “我们都是六号。我相信你也知道,青泥之中,每个数字背后都有自己的含义,而这些数字则决定了谁能拿到那丸解药。”
  接着,她未施胭脂但鲜红欲滴的嘴唇张开,揭开一系列人的原始面目:“梅道然三号,鸡肋。卓凤雄八号,中庸。范汝晖二号,忠犬。还有你我,六号。”
  “倒刺。”
  银环笑道:“只可惜鸡肋不肋,忠犬不忠,但咱们这根刺还是硬硬当当。”
  萧恒手拢住那碗酒水,“大夥不易,我明白。但我话说在前,我这里没有解药。”
  “了解。”银环绽开笑容,“重光,不止于此,我们更了解你的情况。你要攻打英州。可卓凤雄虽死,英州仍有影子。你手下没有受过锻炼,或许能够惨胜,但得有十分之三白白送死。重光,你需要我们。”
  无比诱人的条件。
  萧恒问:“你们要什么?”
  银环粲然一笑,这让她终于不像条毒蛇或一把毒刀,展现出一种独属于女人的鲜活美丽。她把酒碗举起的同时,剩余十五人也捧碗而立,把萧恒围在中心。
  银环说:“我们只有一个条件。放心,你会乐见其成。”
  ***
  萧恒回来时天色未晚。
  他走后,秦灼草草吃过午饭,觉得身体惫懒,又上床补了一觉。萧恒回他正巧醒,见人蹑手蹑脚,先去盆架子处洗手。秦灼听他撩动的轻轻水声,支颐笑:“这次是真人么?”
  萧恒也笑一笑,把手擦干,迳自往床边坐了,把手探入被中,先去摸秦灼肚子。
  秦灼骇了一跳,忙躲他的手,“你干什么?”
  萧恒问:“清洗了吗?”
  秦灼才晓得他讲什么,笑道:“没你我还洗不了澡了?要不你再来试试,看看我自己弄得干不干净?”
  萧恒手没有挪开,仍揉在他下腹,问:“肚子还难受吗?”
  “啊?”
  “你后面喊了几声,说我弄得你肚子痛。”
  秦灼一愣。
  萧恒向来温存,温存到几乎小心翼翼的地步,但自身条件摆在这里,每次都深,这次更甚,最后肚子里的确有些疼。但秦灼明明记得只是从心里想了想,估计是神志不清乱七八糟地全喊了出来。
  他有些耳热,又转念一想,这事都做了多少次,也没必要做什么矫情样子,便倚在枕上轻轻批了他脸一下,怨怪道:“狠的你呀,差点儿把我捅杀了。给我揉揉。”
  萧恒便搓热手掌,解开他裤腰又撩开衣摆。腹部露出的一瞬间,秦灼发觉他神色骤然一暗。自己循他的目光望,见自己腰侧留着两个极深的掌印,已经变得紫红。
  萧恒支吾道:“我……”
  “是有些痛,”秦灼抬头亲亲他的嘴,“但也舒服。六郎,我每次都很舒服。”
  他挪开脸,见萧恒脖子居然红了,一下子乐了,“你现在知道害臊了,你青天白日干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臊呢?”
  萧恒叫他:“少卿。”
  秦灼很少见他这样,笑着抬臂搂过他,萧恒也就伏在他怀里拦腰抱着他,由他一下一下抓着后脑头发。
  秦灼柔声问:“今天怎么回事?”
  萧恒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他。秦灼听毕,扭了扭他耳朵,问:“你们影子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爱拿你的脸挑逗我。”
  “跟内部传言有关。”
  “传言?”
  “说我叛出影子,是色令智昏。”
  秦灼哈哈笑起来,“真没想到,我还有做祸水的资质。”
  萧恒伏在他怀里,秦灼笑时震动的心跳在他耳中如同黄钟。萧恒道:“你别恼。”
  “我恼什么,夸我的话。”秦灼边捋他的后颈,边问,“她投奔你了?”
  “嗯。”
  “若是个男的,我要剜了他的眼睛。”秦灼忿忿道。
  “她是个女的。”
  “哦,那就不剜了。”秦灼问,“她不会记得吧?”
  萧恒沉默一会,想起临走前银环最后冲他招手笑道——
  “对了,不在家时把卧房门窗拴紧点儿。你老婆对我胃口。”
  萧恒道:“按理说不记得。”
  “什么按理,怎么叫按理?”秦灼有些恼羞,一下子推开他坐起来,“那我今后都要跟她打交道——你为什么要长和她那张假面具一样的脸?”
  他开始不讲理,萧恒仍应,“我的错。”
  “错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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