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妈的干啊!”
  李寒示意他噤声,又道:“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也干不过人家整支军队。再说,西夔营交入彭苍璧手中,到时候可是自家兄弟刀剑相向。”
  赵荔城急道:“监军你一个明白人,怎么该明白的时候犯浑哪?不说这些年西塞苦成这样皇帝连个屁都不放,单说这半年来,咱们求援多少次,愣是一个援兵没到,要是没有萧将军,满城百姓加上这些弟兄早让狼啃干净了!咱们不是没良心的人,将军是西塞的救命恩人,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咱们就干!这可不是老赵一个人的意思,兄弟们连狼兵都打过来了,还怕他区区几百人吗!”
  李寒笑道:“看样你们私底下还开过会了。”
  赵荔城道:“你就说干不干!”
  李寒一摊手,“所以你瞧,皇帝收这个军印有什么意义?将军的兵力不是兵符是人心,收符易,收心难。让个无用之物出去,有什么妨碍?”
  他一张脸满不在乎,赵荔城竖起大拇指,“心真黑。”
  李寒笑道:“承让,这几日由你和梅蓝衣做主,外松内紧严阵以待。我估摸着,要到咱们手黑的那一天了。”
  ***
  虽说设宴款待,帐子却一无歌舞。西塞粮食紧缺,待客的馕饼黄羊已是上乘之礼,饭食难免粗陋。觥筹交错间,彭苍璧举杯笑道:“萧将军征战辛劳,如今也能松快松快,回家享享清福了。”
  萧恒亦举杯,“此后边陲安危,劳烦将军。”
  “虞家军自成柏公起便以戍守家国为任,谈何劳烦。”彭苍璧笑道,“听闻将军至今未娶。”
  李寒听出点苗头,一旁萧恒已道:“是。”
  “陛下体念将军不易,故择宫中良家子二十名,以后将军起居多少有人照应。”彭苍璧道,“依我瞧,择日不如撞日,正好陛下的圣旨还在,将军不若今日成亲,亦是美谈嘛!”
  赵荔城忍不住道:“我们将军一个人,和二十个娘子拜堂?”
  彭苍璧道:“这等艳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的。”
  赵荔城当即不干,冷笑道:“这人多眼杂,二十个新娘子,一人拔根钗子都能把我们将军捅死。这事儿多少欠考虑吧!”
  彭苍璧声音一沉:“赵统领的意思是,陛下亲赐的宫人里会有刺客?”
  赵荔城刚要争辩,就被李寒一个眼色剜回去。案首,萧恒放下酒杯,徐徐开口:“多谢陛下好意,只是我已立志,此生不娶。”
  这回轮到赵荔城惊了。
  皇帝送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要么有眼线要么有毒手,他这才出头死命推脱。真推不成,那就收下全当缓兵之计,和皇帝闹翻了萧恒还真会养这二十个小娘吃白饭?但如何也用不着赌这种咒出来,万一老天有灵,真叫他萧将军打一辈子光棍可怎么整?
  彭苍璧也是一愣,“萧将军说笑。”
  萧恒道:“在下从不说笑。”
  彭苍璧面色微僵,转而笑道:“好,将军行事严谨方能治军严明,在下佩服之至。这西塞的土酒咱们也尝了,不如再尝尝陛下赏赐的御酒。”
  不等萧恒开口,彭苍璧帐下已担来数坛美酒,酒封一启帐中飘香。彭苍璧拍拍酒坛,“陛下体恤众将士辛劳,特命在下以御酒犒军。怎么,萧将军怕这酒中有毒?我先与将军吃。”
  彭苍璧每坛酒水都舀一口吃了,萧恒不好再说什么,便由他与众军分酒。众人如常饮宴,互相客套,不一会便吃得兴起,大片将士歪醉在案前地上。
  酒香欢笑里,萧恒也半支着身子撑在案上。彭苍璧放下酒碗,轻声叫几句:“萧将军?”
  萧恒模糊答应,全然是半醉昏沉之态。
  彭苍璧挥手,“扶萧将军回帐歇息,你们几个,奉陛下之命,为萧将军量体裁衣。”
  彭氏帐下将士扶起萧恒时,趴在桌上的赵荔城背一耸臂一撑,这就要起身,却被旁边大醉的李寒从底下踹了一脚,当即不动了。
  萧恒被扶回帐中,军帐打开又顷刻放下,彭苍璧的脸陷入阴影,他眼中有灰光微闪,还是抬了抬手。
  一个士兵帮萧恒解了刀,远远挂在帐边。
  彭苍璧问:“哪个是裁缝?”
  军官服色的数人之间,夹着个布衣老头,喏喏道:“听从将军的指使。”
  彭苍璧道:“一会给萧将军量好身量,里外七套,拿出你最好的手艺。”
  里外七套,那叫寿衣。
  裁缝汗出如浆,缩在帐前连声应是。
  彭苍璧转过头,面上不忍愧怍之色一闪而逝,他嘴唇线条抿得极紧,手却扶上刀柄,铿然一声,雪亮刀光照上萧恒脖颈。
  ***
  赵荔城嘟哝什么,手臂一挥打落酒坛,人也歪倒在李寒腿边,突然用清醒的声音问:“监军,啥时候动?趁他们都醉了,咱们先下手为强啊!”
  李寒脸埋在臂弯,低声说:“殊不知人家也抱着一样的心思,都装醉等着做黄雀呢。”
  赵荔城骂一声:“妈的,咋整?”
  “我们要动,得先皇帝出手。虽则是彻头彻尾的叛逆,但自个最好不要落下话柄。有道是‘逼上梁山’,精髓就是一个‘逼’字。”李寒不以为耻,条分缕析,“彭苍璧有皇帝之命,耗不起,定会先发制人。但舆情上,后手才有优势。”
  “他可不是先发制人吗,将军都给他押下去了!”赵荔城慌忙压低声音,“我知道将军本事,可彭苍璧也是个难缠的块头,将军双拳难敌四手啊!”
  李寒悠悠道:“你不奇怪,怎么没瞧见梅蓝衣吗?”
  死一样的寂静。
  众人昏昏如醉,暗潮汹涌。
  未几,不远处爆发一声惊喝,满帐军士前一刻在伏案,下一刻已拔兵跳起,森森刀光剑光相对,赵荔城提刀在手疾冲出去。
  萧恒的营帐已被打开,裁缝溅了满身血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梅道然正抽回刀刃,一具士兵尸体砰然倒地,扬起大片沙尘。
  他身后,彭苍璧被缓缓推出来,颈前横一口环首长刀。
  萧恒将彭苍璧挟在身边,面对彭氏军队林立的刀尖,慢慢走向人前。彭苍璧脸色红白交加,目光落在他持刀的左手,缓缓叹口气:“是条汉子,也好一身本事,可惜生成了逆贼!”
  “彭将军莫要倒打一耙。”李寒走到人前,脸上没有半分醉意,“皇帝已然招安,将军便是人臣。将军为臣,退狼兵、败齐军、保雁线、夺庸峡,历朝所失之土收还大半,是数代未成之奇功!皇帝名为封赏,实是以将军为鉏麑,欲效晋灵君贼杀赵盾之事。有道是晋灵公不君,敢问当今陛下,可能君否!”
  彭苍璧厉声道:“萧恒割据一方,尾大不掉,又勾结南秦少公,公然藐视朝廷威严!李寒,你敢说你们拥兵至此,没有丝毫反心?还有你,镇西萧将军,若是易地而处,你会放任一个逆贼出身的功高震主之人坐大至此吗!”
  “不会。”萧恒说。
  彭苍璧愣了。
  “皇帝要保龙椅,我要保命。”萧恒道,“我与皇帝在争生死,你却与我论对错。彭将军,你是个痴人。”
  李寒轻叹一声:“虽大抵是徒费口舌,但我还是要多讲一句,彭将军,你若就此缴械受降,萧将军会保你性命无虞。”
  彭苍璧放声大笑:“一日虞家军一世虞家军,大将军临终托付,虞家军上下誓死追随陛下!今日我有负陛下,合该一死!”
  他扭头看向萧恒,“折你一只右手,一直不甚过意。如今赔你一命,萧将军,咱们就此两清!我死后,望你善待我这些兄弟,他们都是贫苦出身,全是可怜人!我这里谢过了!”
  语落,彭苍璧目光一凛,投颈撞向刀口。
  一股热血飞溅,他砰地一声双膝跪地,双目犹睁。
  萧恒那只持刀左手落下,冷声道:“降者不杀。”
  天幕如同产褥,一片斑斑血红里,娩出太阳婴儿般的头部。落日底,死亡与新生交际之处,响起一道两道、十道百道抛落兵器之声。
  皇帝赏赐的美女被遣回原籍,皇帝赏赐的黄金用来赈济百姓,皇帝赏赐的绫罗仍裁作里外七套寿衣,不多久,萧恒风光大葬天子使者彭苍璧的消息传遍大梁每一寸角落。
  李寒叫人撤下梁字大旗,扯了块红布,挥袖题了两个大字:
  反了。
  ***
  新旗悬挂当夜,萧恒坐立难安。
  揭竿一事非同小可,萧恒和李寒拿定消息当夜便给岑知简去信。说是给岑知简,到底要告知谁大夥心知肚明。
  可时隔一月,回信依旧未到。
  他和秦灼两断后,和潮州的信件联系都由梅道然负责。萧恒打定主意,立刻赶去梅道然帐中。
  一打帐帘,药草苦气四下涌动,泥炉底火光微微,白汽从炉盖缝隙溢出。
  梅道然见是他,也没招呼,继续尝药。
  萧恒快步上前持住他的手,把药碗取过了,凑近闻了闻,转头看向梅道然,“你在给岑郎试药,治嗓子的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