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陈子元被抬下去,褚玉照伏在一旁睡了。长夜安静,秦灼拔出虎头匕首,多少会想到它的半身。同一片明月下它正被另一人握在掌中。
  至于萧恒,秦灼偶时会想起他,但不愿再想念他。潮州围城之际秦灼没有援手,未曾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又有什么用。
  只怕这人已看透自己薄情冷性,后悔救自己许多遭。
  秦灼手腕一动,将匕首插回靴边。
  翌日陈子元醒来,昨晚的情形早忘了精光,头昏脑涨去找秦灼,见秦灼正同褚玉照对账。
  褚玉照粗粗比了手势,“采购粮草就花了这个数,从柳州新编的守军也要练,战马器械又得翻一番。殿下手里到底不比以往富裕,有些花销也得往柳州的公账上摊。”
  秦灼道:“除了咱们的开销,柳州的事我都在州府合了数目。百姓也都在柳州做工糊口,省了不少。”
  “多少也得再赚些进项。”褚玉照道,“属下听说柳州南边有五百亩罂粟田。”
  秦灼蹙眉,褚玉照继续道:“若论大梁地界的罂粟,还是西南丘陵居多。但柳州气候好,土壤虽不算上乘,但罂粟能种好几茬。最早的现在就发了芽,等花开不过一月时间。这时候其他地界罂粟未熟,天南海北的多半都要到这里采买。”
  秦灼手上拿着盏茶水,沉吟片刻,“鉴明,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一件事。柳州的罂粟田要不要焚。”
  褚玉照叫一声:“殿下。”
  “这东西我见得不少,郑地的少公就一直在吃。”秦灼扬了扬下巴示意陈子元,“子元见过他那样子,皮包骨头,十多年没一个子嗣。这还是金尊玉贵的一地少主。若靠这个挣钱,太损阴德,只怕没个善终。更何况……”
  他虽没继续说下去,但有前面这几句,褚玉照便知此事行不通,便道:“此事可以暂且搁置,但焚田一事殿下不要做主。现在天下粮荒,钱更是稀罕东西,我听那几个府官说,以前柳州的进项罂粟交易就占了大头,油水虽进了州府,但到底有不少百姓以此糊口。若贸然烧罂粟田只怕会引起民变,到时候得不偿失。”
  秦灼默然片刻,问:“子元呢?”
  陈子元想了想,“实话说,属下觉得这些倒还是其次。柳州种罂粟,说不定也有倒卖阿芙蓉的路子。要紧的是别叫咱们的人染上,这玩意沾了身……”
  他呼吸一滞,“并不是什么人都有根断的本事。属下说真心话,这祸害早晚得给端了。但鉴明说的也对,现在不是时候。”
  褚玉照说:“殿下,咱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以渡人?”
  秦灼扣下手边茶盏,“这样,子元去州府那边追一条律令。罂粟田暂不查办,但柳州境内禁食阿芙蓉,若有违者,以走私罪论处。再叫长史带前些年的簿子来见我,但凡涉及罂粟交易,务必重新盘查干净,以便虎贲军日后清扫之用。”
  秦灼如今在柳州颇有威望,他一番吩咐,州府上下当即效命,专门拨出眼睛盯着罂粟交易。不过十数日,便有了风吹草动。
  陈子元得到消息时秦灼尚在院中,他快步赶去,见秦灼正帮阿霓梳头。
  他止住步子,秦灼看他一眼,示意有话就讲。
  陈子元道:“州府那边来了消息,新来了个大生意。五百亩罂粟田,不要罂粟果,只要罂粟芽。”
  阿芙蓉皆由罂粟蒴果提炼而成,用罂粟芽倒是头一回听说。
  陈子元走近几步,低声道:“长史乔装亲自去见过,说瞧这人的身形,极有可能是撺掇宗戴献女的那位‘仙师’。”
  秦灼手势一顿,阿霓发丝从梳齿滑落。
  他丢开梳子,轻声笑道:“这样。”
  第262章 三十蒙八
  柳州这几日阴天,院里草木多,更是雾蒙蒙地发冷。两人出了门走一会,秦灼才问道:“这人叫什么?”
  陈子元道:“只说姓蒙,都叫他蒙八郎。”
  秦灼又问:“之前那位‘仙师’可是假面示人,如今只见身形,长史便确定是他?”
  “长史听他声音耳熟,他手上有块疤,约莫认不岔。”
  秦灼点头,“宗戴选女是为了炼制‘观音手’解药,只怕这位蒙八郎也是为此而来。”
  陈子元道:“殿下说的正是,灯山那边递过来消息,说前一段京中出了事。”
  “影子每年都有一次集会,专门为了发那一粒解药。这回朝廷做了埋伏,将一批青泥一锅端了。似乎他们内部有了龃龉——也是,一年就给一个人解药,这不耍猴玩吗。要是大批的青泥不干了,要造反,为了平息众怒还不得加紧多弄些解药来?”
  “只怕他采买这么多罂粟芽,也是炼制解药所用。”秦灼缓慢拈动扳指,“观音手的解药。”
  陈子元知道他想起谁,没吭声。
  秦灼道:“去瞧瞧。”
  陈子元突然打退堂鼓,“殿下,他们影子的事,其实和咱们没啥干系。”
  秦灼只说:“事涉罂粟买卖,阿芙蓉一旦流毒境内,遭殃的还是我们。”
  陈子元欲言又止,秦灼却不给他吞吐的机会,当即道:“你和我走一趟,叫虎贲就地埋伏。蒙八郎管着解药,在影子里的阶位不会太低,想必会有青泥护卫。知会众人,务必谨慎行事,最好能拿下活口。”
  陈子元知道秦灼的性子,劝也无益,总归要陪他去一趟,还是领命下去叫人。秦灼回了趟屋,从匣子底拿出一封干净帕子打开,里头是一张陌生面孔的面具。
  他先拿了只小盒,拧开是一方晶莹膏体,正准备搽在脸上,忽然听门外轻轻叫一声:“殿下。”
  阿双轻轻推门进来,问:“殿下要出门?”
  秦灼笑道:“是,出去谈生意。”
  “殿下还是坐车吧,别骑马了,昨夜膝盖疼了半宿呢。”
  秦灼道:“药油也一直抹着,早就见好了。这几天太湿冷才有些发作,别担心。”
  阿双仍微蹙双眉,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荷包,“先前缝给殿下祛寒的荷包有些脱线了,还是阿霓瞧见的。妾方才补了几针,殿下出门就戴着吧。”
  秦灼接过来挂在腰间,道:“你同阿霓有什么要捎的物件?头油胭脂,春衣缺吗?”
  阿双笑道:“哪有这些麻烦事,去年殿下给裁的春衣才穿了几穿。”
  秦灼道:“那我就自个给你们看着买了。顺路有家点心铺子,蟹粉酥做得不错,你素不爱吃很甜的,这个倒可以尝一尝。”
  阿霓应是,又悄声下去,临出门时又回头,终于道:“殿下,腿上的毛病不是小事,你一定仔细。”
  秦灼微笑着向她颔首,待阿双出去,他目中笑意淡去,对镜拿起面具。
  ***
  蒙八郎从雅间落座,沉眉打量面前二人。
  一个面貌俊朗,却是个毛头小子。另一个和他相仿年纪,相貌普通,气度却不凡,声音也温和:“八郎远道而来,着实辛苦。”
  蒙八郎笑道:“没想到甘郎年纪轻轻,竟是五百亩良田的当家人。”
  秦灼亦谦让:“不过祖上有几亩薄田,庄稼又没什么利头,不如种点旁的东西。生意能走动,也全赖八郎慧眼相识。”
  话音又一转:“只是八郎一茬便要掐了我满地的罂粟芽,我今年剩下的生意便打了水漂,这生意到底怎么做,咱们还要再商量。”
  蒙八郎道:“甘郎是怕我躲账?”
  秦灼笑道:“哪里,既然诚心相谈,不若开诚布公。这五百亩芽苗,八郎能给我多少款项?”
  蒙八郎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目。
  陈子元肉跳心惊,差点越过秦灼一口答应。
  秦灼瞧那水渍渐渐干透,方含笑道:“八郎是急用了。”
  “银子我已带来,随时可以交付。”蒙八郎道,“但在下图快,罂粟芽放老了不值钱,十日之内,还要劳烦甘郎替我采摘完毕。劳工的钱,我也可以垫付。”
  陈子元想,是他妈真不差钱。
  一旁,秦灼欣然答允,又拿出契书,二人签字画押。
  生意谈得顺利,酒菜又添置上来,秦灼亲自给他满酒,笑道:“合作愉快。”
  蒙八郎接过酒,突然沉默下来。
  陈子元心提到嗓子眼。
  片刻后,蒙八郎掐着酒杯抬起眼,笑道:“甘郎,从我面前用毒,是否班门弄斧?”
  陈子元心中一骇,这毒是灯山专门制来的,无色无味,蒙八郎只瞧一眼竟能明辨。
  话音落时银光一闪,陈子元长刀出鞘,直袭向蒙八郎颈侧。
  蒙八郎稳坐不动。
  一只鈎锁飞跃而下,鹰爪般擒住陈子元刀口。几乎是顷刻之间,两条黑影腾挪闪动,手中兵器晃如银雾,快得看不清形制。陈子元迅速振臂一绕,锁链绞上板凳,木块四分五裂时长刀终于挣脱鈎锁。
  同时,秦灼猱身向外一滚,一枚飞刀钉在他坐过的位置,入木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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