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那我也去。”
  “你在宫门接应。”
  陈子元看他一会,突然从凳边站起,对他跪倒,说:“属下愿随殿下一同前往,请殿下恩准。”
  秦灼眉心微蹙,叫他:“子元。”
  “去年七夕那回我就听你的。殿下,你要真拿我当兄弟,就别扔下我第二次。”
  秦灼定定看他片刻,终于点头。
  陈子元轻轻呼出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事,道:“殿下,你上次说阮道生也在这边,是真的?”
  秦灼没说话,也没抬头,只微微掀起点眼皮,目光冰冷。陈子元太阳xue一跳,心道又出了什么事,还没斟酌好如何开口,便听秦灼问:“他这回的上家是谁,有着落了?”
  陈子元忙道:“还没,还没。”
  “还没。”秦灼冷笑一声,“那你同我讲什么,他室中有妻膝下有子吗?”
  陈子元只觉不太对味,这话怎么这么酸呢。但秦灼心意如何他到底不敢贸然开口,只道:“他七七救了你回来,不是被永王清剿了一次吗?在二娘子那个酒肆里头,死了十二个青泥,还有一个曹青檀。”
  秦灼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我最近得的消息,不敢说一定准。”陈子元道,“包括阮道生在内,这十三人都是永王手底下有暴露痕迹的影子,永王当时怕皇帝顺藤摸瓜,所以咬咬牙进行清扫。但他手中还有一小部分隐藏很好、没有暴露风险的影子,这部分影子就是当日的清扫者,他们去杀的这即将暴露的十三人。”
  秦灼点点头,“只求自保,同室操戈。”
  “当日清扫者的领头,似乎是个熟人。”陈子元看他一眼,从碗中蘸了茶水,从桌上写了三个字。
  梅道然。
  秦灼眉头猛地一跳,当即问:“他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你都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秦灼压根没解释这个“他”是谁,陈子元已经毫无障碍地连上了话,“殿下……要不要给他提个醒?”
  “人家自家事,用得着我一个外人置喙。”
  秦灼一只手无节奏敲着桌面,陈子元晓得他心烦,再看他事不关己的神色,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完了。
  他最知道秦灼性子,若真的无关于己反倒会多问几句,这是真的上了心,而且瞧着,最近和阮道生——萧六郎处得不怎么愉快。
  秦灼有一会没说话,缓慢拈动指节,才道:“他不是个傻的,我们都查出来的事,他岂会不知?”
  陈子元纳闷,“他若知道,怎么一直没找梅道然寻仇?”
  “都是刀。”秦灼看他,“哪有不杀刽子手反赖兵器的道理。”
  “但曹青檀死了。”陈子元说,“曹青檀对他是真不错……也是梅道然的师父。”
  秦灼瞧着桌上渐渐干透的水痕,说:“确实,但你我怎知他没去寻仇?”
  “人家的事,何必同我们交待呢。”
  ***
  七宝楼即将竣工,一切工序也在收尾。如今日头西沉,顶层正见一派辉煌落日,梅道然背身而立,手里拿一只酒葫芦,一身蓝衣映如夜紫。身后毫无响动,他却像同人讲话:“来了。”
  一双脚缓缓近前,萧六郎浴血般从楼梯阴影里走出来。
  梅道然掉头看他,吃了口酒,笑道:“这张脸俊俏不少嘛。”
  萧六郎往他周身一瞧,说:“你没有拿到他的刀。”
  “我没拿到。”梅道然很坦然,“如果我不用曹青檀的刀来钓你,你会上鈎?”
  萧六郎没有提兵的意思,断然道:“你有话跟我说。”
  梅道然向后倚靠窗户,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叩着刀柄,他带着笑,还是那个倜傥模样,“这么肯定——就不怕我为了杀你灭口?”
  “这里人太多。”
  梅道然静静瞧他一会,突然说:“早知道了。”
  “我出城去追李寒时,先去七宝楼见你,让你转告曹青檀,曹苹不在永王手里。但后来他骗我去酒肆,是因为永王再度拿他女儿来拿捏。”萧六郎看着他,“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曹青檀,因为你怕他知道真相后直接把永王抖落出来。你为永王效命。”
  “灭口那天,我也听见了你说话。”
  梅道然点点头,“知道了,不来杀我?”
  萧六郎说:“没必要。青泥活不过二十岁,你要死了。”
  梅道然笑容一僵,旋即吊儿郎当道:“说不准,万一我命好,能拿到解药呢。”
  “一年只做一丸,一丸只够一人。”萧六郎说,“你很自信。”
  梅道然终于沉下神色,虽仍笑着,但那点笑意却如罗刹。萧六郎眼见他起了杀心,依旧没有防范的姿势,只说:“你要见我,到底要说什么?”
  “提醒你。你和长乐公主的交易影子上头多少知道,你干完这一票再要跑,不会那么容易。”梅道然说,“前有狼后有虎,自己掂量吧。”
  萧六郎问:“没别的事?”
  见梅道然不再说话,他便转身要走。身后梅道然叫一声:“阮道生。”
  他挥手抛去,萧六郎振臂一接,将酒葫芦接在手中。
  是曹青檀常用的那个。
  他回头看了梅道然一眼,眼神莫测,也不说一句话,旋身跃下楼梯。梅道然瞧着他站的那块空地,又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
  深夜时分,岑知简抚平琴声,望向七宝楼的甄官阿南,“这位是?”
  阿南身后,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抱琴上前,楚楚下拜,“贱妾红珠,见过岑郎。”
  红珠之名无人不识,哪怕岑知简身在山中也有耳闻。他站起身,“娘子请起,不知娘子漏液前来,所为何事?”
  “故人遗物,妾不知如何处置。思来想去,只得托付岑郎。”
  她将怀中五弦琴托至岑知简面前,岑知简讶然,“这是……韩郎的琴?”
  红珠声带哽咽,“是,妾陪伴韩郎左右,独听他称赞郎君琴艺,只道如能合奏一曲,当为知音。只可惜他为卞贼所杀,没有与岑郎深交的福气。妾不忍见此物蒙尘,只得携它来见郎君。”
  他们交谈中,阿南已悄悄退下,端了解酒汤,往梅道然休憩的别间去。
  日暮之后,梅道然便独自饮酒,岑知简也不劝,放任他去。阿南推门而入,见梅道然倚在窗边,脸色不似平日如拂春风,异常冰冷。目光扫过,宛如利剑。
  阿南笑道:“岑郎嘱咐我送解酒汤来,还有一些清心香,能治头痛。旅帅吃汤,我将香炉点上。”
  听到岑知简,梅道然脸色缓和几分,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将汤吃了,又一个人坐到窗边。阿南叹口气,便拾掇香炉与他点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楼上发出一阵惊呼:“岑郎,梅旅帅醉得厉害,您快些来瞧瞧!”
  岑知简便请红珠稍待,自己赶上楼去。阿南见他进屋,合上门扇,匆匆下楼。
  红珠本要去潮州,但长安灯山后续仍有尾巴,便再次请求留下来。七宝楼暗线便是诸多事务之一。
  她迎上阿南,低声问:“够量吗?”
  阿南道:“他吃了酒,嗅不出那香。岑郎进去待不到一刻,也决计要倒。姐姐,火药的引线已经导好,我带你去瞧瞧。”
  ***
  距离上元越来越近,长乐再强撑,这几日也难以入眠。
  金吾卫尚未全然收揽,到时候能不能听从自己号令还是两说。而永王倒台之后,皇帝给岐王增添的府卫已近东宫之数。到时候若真要硬碰硬,只怕是以卵击石。
  赌的成分太大,但又别无他法。
  红烛高烧下,长乐正盖着大氅思索,突然听得轻轻叩门。祝蓬莱走进来说:“姐姐,都尉的副将彭苍璧将军求见。”
  这位彭苍璧长乐有所耳闻,与虞山铭一同长大,常年征战。虞山铭进京后,他便随虞成柏戍守崤关,确是一员虎将。
  只是崤关战败不久,他怎么突然回京?
  祝蓬莱瞧她神色,斟酌言辞:“陛下着人议和了。虞氏和郑氏帐下不肯,陛下恩威并施,以犒劳为由,勒令大军回京受赏。”
  长乐拥着大氅的手指一颤,脸斜在帐影里,瞧不出神色变化。
  祝蓬莱轻声催促:“彭将军不能多待。”
  长乐深吸口气,再抬头已然整理好神情,“我去更衣,一会请将军进来。”
  彭苍璧是外男,依礼本当隔帘参见,如今阁中帘子却悉数打开。他不敢冒犯抬头,当即跪倒在地,道:“末将彭苍璧参见娘娘。末将未能保卫将军万全,还请娘娘治罪!”
  说罢,彭苍璧一个响头叩在地上。没有听到长乐开口,双臂却被人搀扶起。
  竟是长乐亲自下来将他扶起,颤声道:“刀剑无眼,岂是将军的过错?”
  彭苍璧抬头一看,见长乐一身素服,身披虞山铭那件半旧大氅,不施粉黛,形容憔悴,他又痛又恨,咬牙道:“娘娘就算有错,也是将军的遗眷。将军为国捐躯、尸骨未寒,陛下怎可如此对待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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