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秦灼有些头痛,说:“儿子,你老子是南秦的头子。正好抛我手中,我若丢掉,那叫失礼。”
萧玠立时举一反三,奇怪道:“可阿爹是大梁的君王,阿爹给阿耶夹菜,阿耶也经常丢掉。”
这时萧恒啪地合上摺子,立起来道:“阿玠先回去睡吧。”说罢也不理秦灼,过去将萧玠书具整理好,又拿了外袍替他系上,唤秋童将他送去东宫。
秦灼好整以暇地看他送走儿子,关上殿门,自己并不起身,将一只脚搭在案上。
萧恒缓步走上来,低声问:“得逞了?”
“早知道你儿子得告状。”他捏了捏萧恒下巴,偏过头,在萧恒耳边吹了口气,“臣是得逞了,但陛下就不生气么?”
呼吸可闻的距离,他们对视许久。
你不觉得汤氏死后,你就有些不对了吗?
秦灼看着他的眼睛,却没问出这句话。
萧恒低头吻住他。
夜深人静,明月当天。
红罗帐摇起来。
秦灼骑术精绝,如今换了地方,照样还是他夺魁的疆场。萧恒躺在下方,额角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双手微抬,和秦灼紧紧地十指交握,拇指内侧被青石虎头咬破了皮。
秦灼大张着嘴,向后拗着脖子,表情似乎极度痛苦,喉间也呵呵响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拉萧恒的手去摸小腹,缓了好一会才说得出话:“你瞧,像不像又给你怀了小孩。”
萧恒深吸口气,咬着牙道:“你别说话。”
秦灼笑起来,断断续续道:“你有本事……别叫我说话啊……”
萧恒目中一狠,护住他后脑,猛地翻身将人压下去。
夏夜短,也热闹,后宫却凄冷,瓦上也似积了秋霜。独甘露殿里是春宵。
华岩晚钟斗杓低,潮音应。菩提玉杵,金声。*
香炉中最后一枚香丸将燃尽时,方闻帐内有人哀声道:“差不多就……我明早还要走……”
他尾音猛地一扬,床榻也骤然一晃,忽然间,一双人影从床中抱坐起来。
秦灼跪不住,跪久了就喊膝痛,整个人自然沉到底,萧恒也就到了里。他越挣那人越不要命,干脆由他去。
萧恒很少这么疯过。
这是个拥抱的姿势,秦灼被萧恒紧紧拥住。他早就精疲力竭,如今整个人都酸麻得厉害,这一下到了关窍,那人却犹不肯放过。他脸埋在萧恒颈窝里,后。腰。顶在枕上,连枕头都一下一下地撞掉了。
“得骑马……”秦灼哽了一声,“你他妈……”
“少卿。”萧恒突然停下叫他。
他没再说话,他们都没再说话。萧恒牙关打着战,他死死搂着秦灼,像攀上一根救命稻草。两个人出了一身汗,肌肤相贴地拥抱,像极了涸泉之中的相濡以沫。
秦灼像安抚小孩儿似的摩挲着他后背,手臂轻轻摇晃。
萧恒张了张嘴:“我……”
秦灼吻了他的脸。
他一下一下捏着萧恒的后颈,说:“不是你的错。”
但不得不承认,汤皇后的确成为了萧恒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扮演的角色也不尽相同。有时是妻子,有时是姐妹,除此之外还做过女儿和母亲。萧恒意图剖解杀害她的真凶,结果发现,世道、纲常、汤家、自己,谁都逃不过。正是这时,萧恒终于看破了她神女般的死相,而她也在萧恒的帝王生涯中,烙下一块为数不多的错误伤疤。
***
天还未明,殿中已将蜡烛燃上,君王将诸侯送至阶下。
到了秦灼南返的日子了。
一切物什早已收拾完毕,箱笼均运去大君府装车。秦灼如今换了一身大红骑装,摸了摸元袍鬃毛,对萧恒道:“最迟年前回来。阿玠还没醒,我不去了,再惊动他。”又道:“你别什么都依着他,女孩子捧着养,男孩子打着养。”
他虽这样说,对萧玠却是从没上过手。
萧恒将他的剑挂在马旁,点头道:“行,南地秋天湿冷,记得敷腿。一路小心。”
秦灼摸了摸他的脸,勾住脖子浅浅接了个吻。
萧恒扶他上马,他嫌丢人,但自己的确有些吃力,还是抓着萧恒肩头翻上马背。或许因为天还略暗,那赧色便更显眼一些。秦灼卷了马鞭佯作要打,却只抬了抬他下巴,说了句:“看摺子多点盏灯。”
萧恒还未答应,便闻马鞭一响,黑马已轻驰出去。马蹄踩着宫道,似清晨卖杏花的车声,也在深巷,来去也是哐啷哐啷。
萧恒目送他去,宫门叠开,那一人一马奔向初露的天光。
天亮了。
前面一番收拾,早朝前的时间就格外紧凑。萧恒便不去东宫,自己喝了碗粥啃了张饼,换好衣裳就要去含元殿。
他正浣手,忽听殿外有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他出去一瞧,竟是秋童。
秋童跟随他四年,如今是宫中说一不二的大内官,早就历练出一番气度,鲜见如此自乱阵脚。
还不待他问,秋童也来不及请罪,忙扶着帽子道:“杨补阙把大相打了,正从大殿闹成一团,陛下快去瞧瞧吧!”
第99章 九十四 新法
李渡白从没这么冤过。
他夙兴夜寐,尽忠职守,熬夜看摺子直到天亮,一晚上就合衣在竹椅里眯了那么一会。不等院里鸡叫,叼着油饼就上了马背,例行进宫站班点卯。五年以来,一日不辍。
为大梁鞠躬尽瘁到这种地步,是天子下诏都能坐着受的程度——当然,他也这么干过。可就是今天,李寒刚进殿还没站稳,就遭此飞来横祸。
谁都知道,他和裴兰桥跟天子好得穿一条裤子。既然不是秘密,李寒更肆无忌惮了,上下朝有事没事就跟裴兰桥扎堆。
今儿一大早,李寒见了那身眼熟的红袍,照例上前打个招呼。刚说了没几句,忽听殿外嘈嘈杂杂,就有人大步流星地冲上来。
有道是:没做过挨打的,也见过挨打的。更何况李寒还被陈子元、郑素两员大将轮番提溜过,头脑来不及反应便将裴兰桥一把推出去。
然后就被一拳打翻在地上。
含元殿内,霎时一静。
行凶者身着绿袍,官阶当为六、七品;声音清亮、出拳有力,青壮年,加冠以上,不惑以下。腰间香囊应为湖缎,青灰色,绣竹枝明月……
果然,一旁有人喊道:“杨补阙,当殿殴打上官,你成何体统!”
李寒虽做过监军,体格不至孱弱,但这当头一拳的确没能挨住。脑中正嗡嗡作响,便被人大力携起来。
那人将他往身后一拦,口中却道:“这好歹是御前,殴打大相,舅兄还是克制些。他狗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舅兄别跟他一般见识,不值当。”
你说这话我可不困了。
出言之刻毒,用词之刁钻。如非远敌,便是近仇。
李寒踉跄着站稳,勉强看清身前人。果不其然,郑素郑涪之。
远敌近仇尚能远交近攻,碰上这位直接宿怨深重。
这扶还不如不扶,骂你都没法张嘴。
李寒眼前还一阵黑一阵白,便被人上前扯住。那人上了年纪,连声道:“犬子失礼无状,我定严加管教,大相勿怪,大相勿怪。”
温国公杨韬。
怎么说也是看他入仕的老前辈,面子还是要给的。
李寒回握过去,刚想说话,便又听一人尖叫道:“血!大相流血了!”
李寒低头一擦鼻子,还真有点红。他这个人感情就迟钝,没成想感官也是,先前只是晕,现在才渐渐疼起来。
一见大相挂彩,整个含元殿快乱成一锅粥。罪魁祸首找了半天帕子没找到,还是从他妹婿那儿薅来一块,连连拱手赔罪道:“下官冒犯,下朝必负荆请罪。还有急事,到时候定当登门致歉。”
说罢,杨峥把帕子往李寒手里一塞,向人后一指,喝道:“裴兰桥,你站住!我从前敬你是个君子,哪知你这般不识礼数!圣贤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韬丢不起这个脸,也大声怒道:“你这个孽障,御前作死吗?!”
李寒摸了摸嘴唇,嘶了一声,嘴皮蹭了一块,这回可不用撕了。他抬头一瞧,当即高喊一声:“拜见陛下!”
众臣闻声往前,果见萧恒已经到了,看样还在后殿门前站了好一会。这才抬手说:“没事,诸位继续。”
诸位哪敢继续,忙呼啦啦跪满一殿。
萧恒并不动怒,只转头吩咐秋童:“给大相拿个冰手巾。”又笑道:“如我记得不错,天下想杀他的不少,真正打过他的,一个是小郑将军,一个就是杨补阙了。这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郑素、杨峥郞舅两个忙在阶前跪下,“臣惶恐。”
萧恒又问:“杨补阙大清早火气挺盛,总得事出有因吧。”
李寒拿冰手巾敷着脸,举了举手声明:“陛下,臣是被误伤。”
杨峥面上作难,此时却见裴兰桥出列,拱手长揖道:“启禀陛下,是臣今日与杨补阙起了龃龉。此事因臣而起,与杨补阙无关,大相更是无辜受累,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