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诵读完毕,对萧恒拱手道:“授册宝。”
萧恒便放下大圭,取太子册宝。李寒快步上阶,躬身代领,又呼道:“皇太子祭天——”
秦灼身形终于动了。
他将怀中襁褓递交天子,转身走到香案前,举酒祝天,俯身下拜。
百官之中,杨韬问:“秦大君不是早归封地了吗,怎么如今还在京中?”
汤住英道:“据说陛下西收庸峡,正是秦君率虎贲军前去支持。陛下有意封赏,他便随圣驾一同返京了。”
杨韬静了一会,还是道:“只是让秦大君代皇太子祝天,从未有这样的先例。”
汤住英低声道:“从此便是先例了。”
台上,萧恒重新将太子递到秦灼怀里,双手捧大圭立着。
几年之后,秦灼将萧玠抱在膝上,轻声道:“玠者,天子之镇圭,诸侯之命圭。”
“阿玠呢,是天子和诸侯的国之重器,阿爹和阿耶的掌上珍重。”
这时,李寒率先拜倒,高声道:“皇太子殿下千秋无期——”
于是山呼千岁,响彻寰宇。
在世人和史笔的注目下,萧恒转过头,隔着两扇旒珠,与秦灼长久对视。
这一刻被《梁史》记录下来,却是短短四字:互为目注。
《昭帝本纪》被萧玠修订过,以言简意深著称,却偏偏留下这句话。后世史学家意见不一,未有定论。
但其实,这只是萧玠身为人子的私心:他希望自己和双亲被温情脉脉地记录,哪怕只有一次。同时,这也是萧恒秦灼这段爱情为数不多的翔实笔墨,虽是惊鸿一瞥,却也完全足够。他们叫人看见,就能被人记得。
如果了解到这些,读史的大多数人也就会明白,诸侯深凹下去的眼窝中,为何饱含如此坚定又深情的目光。天子又为何心甘情愿让他僭越至此,并用同样的眼光回望。
但他们想深入探究之时,却只能因史料缺漏作罢。
第68章 六十三拈酸
因皇太子年幼,天子亲加鞠养。册封礼结束后,秦灼再次于甘露殿宿下。
这次是长住了。
萧恒意思明白,要秦灼在内宫中无所顾忌,而不是藏着掖着。当日清晨,他召齐阖宫众人,命秋童一一宣读其户籍册,道:“从今往后,望众位见秦大君如见我,所见所闻,守口如瓶。众位都有父母兄弟,而我当年治军是用过连坐的。瑞脑、琼脂的前鉴犹在,莫要重蹈覆辙。”
说罢,萧恒长揖及地,众人纷纷俯身叩头。
当夜,秦灼和他一同下辇,两旁宫人立即递上手炉。因他伤口未愈,萧恒直接将他抱下来。众宫人竟见怪不怪般,供好香炉、炭炉,又将日常衣物端来,便掩门离去。
秦灼被他抱到榻上,见自己那床大红鸳鸯锦被已经铺好。他动手解掉旒冕,由萧恒给自己脱靴,奇怪道:“你嘱咐过他们?”
萧恒笑了笑,握了握他足心,起身要去拿汤婆子,却被扯了一下。
秦灼的大红衮服解了一半,净袜也脱了,拿足趾夹住他袍摆,轻轻往里一勾。红烛高照,他面庞微醺般上了颜色,床帐阴影里一双眼深如春潭。
萧恒喉头一滚,刚想说话,秦灼低下眼,专心致志地用脚缠他的袍角。他自己的下摆一滑,将脚腕露出来。
他轻声问:“怎么嘱咐的,说我是你的妾妃?”
食色性也,秦灼忍不住本相毕露了。
他就是要撩拨。他想要萧恒。看见和亲吻远远不够,他想要萧恒的占有。他要这个人身心的一切,立刻,当下。哪怕他知道,在他伤好之前,萧恒只会坐怀不乱。
灯影摇晃里,萧恒半蹲下,握住他的脚腕。
萧恒手法别致,手指修长,掌心又磨出刀茧,揉到了地方,秦灼尾骨一麻,当即小声叫了一下。他两臂往后撑着,将被茵抓得发皱后,终于忍不住去捉床帐。银鈎一脱,帐子便迎面打来。
软红下,肌肤相贴。
萧恒目光暗了一暗,手心黏了一层汗。过了好半天,他貌似平静地立起,将帐子重新挂好,秦灼气息纷乱的脸就这样剥出来。紧接着,他将秦灼的衮服脱下来。
萧恒道:“躺好。”
秦灼心中一跳,呼吸急促着,见萧恒解开他的里衣,竟从床头拿了创药,将他腹上的纱巾拆下来。
这样都能忍住。
秦灼笑了一声,枕着双臂躺在被茵里由他伺候。萧恒这活做得小心翼翼,正洒着药粉,突然道:“不是。”
秦灼没转过来,问:“不是什么?”
萧恒将新纱布处理好,连同掌心一起敷在他伤口上,望着他说:“不是你,是我。”
“我是你的妾妃。”
萧恒掌心太热,这句话更让他浑身发烫。秦灼倒吸口气,只觉下面一跳,打到萧恒手臂。他咬牙切齿道:“你以后没那意思,别说这种话。”
萧恒静了一下,侧耳听了一会,忽然道:“阿玠醒了。”
突然听到儿子,秦灼是半点火也没有了。
***
秦灼生育大伤元气,直到太子的百日宴方能下地,对外只称腿伤发作,天子怜恤,因而留养长安。
四月二十五,天子开含元殿,宴群臣,为皇太子贺。
百官再见秦灼时,他气色已好转不少,未着大服,只穿件家常的朱红团领大袖衫。传言中极可能为太子生母的“秦氏”阿双仍服侍左右,将他酒樽撤掉,换了一只大卮上来。
那是天子饮过的。但无人察觉。
秦灼拿起来嗅了嗅,略吃了一口,道:“连个酒味没有。”
阿双低声道:“大王别忒使性子了。你不能吃酒,陛下也陪着不吃,还要怎样?难不成将百官酒水都撤了?这是太子殿下的长寿酒呢。”
秦灼道:“怕他儿子到了能吃酒的岁数,他还要管着我呢。”
阿双笑道:“到时候换作太子殿下管你,你才知道厉害了。”
秦灼一下一下转着杯子,抬眼去看萧恒,萧恒正无意般扫眼过来,将手中另一只酒杯放下。秦灼也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将大卮落在案上。
李寒坐在他对面,正瞧见这一幕,想了想,端起自己酒杯吃了一大口。
管得真严啊。
他摇摇头,又心生赞叹:好酒,好酒。
弦乐奏到一半,萧恒对郑素道:“将军新婚之喜,尚未道贺。今取锦缎十尺,算是我的心意。积年旧物,将军莫要嫌弃。”
萧恒继位后禁止上贡珍玩,日用市价不得超过三两,更是没有自己的私库。前代肃帝、怀帝的私库大多被他折了钱粮补给国库,以此减免百姓税务,偶尔取出些东西赏赐。这是极大的看重。
郑素便立身谢恩,道:“臣代妇叩谢天恩。”
萧恒也笑道:“等将军府添了儿啼,还望不要吝惜,与我儿做个伴读。”
如今气氛正好,众臣和乐,汤住英吃得有些薄醉,也笑道:“陛下再添几个皇子,还怕太子殿下没人陪着温书?”
秦灼正挟笋吃。春笋滑得像条鱼,他夹了两次没夹住,不由有些心烦,便搁下筷子,将大卮举起吃了个干净。
萧恒余光一直扫着他,面色却不变,只道:“养子不易,这个成器,比别的都要强。”
温国公杨韬也道:“殿下年幼,陛下岂忍太子无母抚养?还是早立中宫,使东宫有所依傍,万民有所归附。”
还是来了。
萧恒便道:“我只愿太子平安成年,恐后位生波,徒送我儿入虎口。”
杨韬拱手道:“陛下圣德昭昭,又正值壮年,无需有牝鸡司晨之虑。且天下之母,德、言、功、容俱不可缺,必能匡扶陛下、善待太子,陛下可以无忧。”
汤住英又道:“陛下暂时不立后也无妨,只是太子既立,陛下还是早早册封殿下生母最为妥当,莫因此使天家父子生隙啊。”
萧恒举杯吃了一口,转头问道:“大相怎么看?”
李寒心道:果然是我。便装腔作势道:“依臣之见,太子已立,社稷有继;且我朝百废待兴,外事内政繁冗,立后是天下大事,不能急于一时。不过众位同僚所言有理,可以慢慢着眼来看。”
等于没说。
汤住英藉着醉意,对秦灼道:“大君别只顾吃酒,您也说句话。”
秦灼正将大卮放下,闻言也笑道:“陛下爱立就立,岂是我们做臣下能置喙的。”
汤住英哈哈笑道:“您怎么跟我们相同,陛下视大君如臂膀,交情之深怕只有大相能较量。”
李寒半玩笑道:“岂敢,岂敢。我实不能当,大君随意,我自罚一杯。”
何止是臂膀,那叫心肝。什么交情,连孩子都生出来的交情吗?
李寒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将这两人风月趟久了,他自己也摸出门道。
不出所料,秦灼果然道:“殿下如有了娘娘,臣等是要为殿下贺。”李寒放酒杯的功夫,便听他又道:“臣到了敷腿的时辰,先行告退,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