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是西出收骨的禁卫!
禁卫替掉本当与他接头齐军,换上西夔甲胄随他入城,就是为了如此一击,一击必中!
又是一刀。
他听见赵荔城说:“怎么,只有你们齐狗会使计策吗?”
赵荔城了结了老刘一条命,正往萧恒方向看去,突然瞳孔一缩,惊呼一声:“陛下小心!”
身后一名西夔守卫立在萧恒身后,就要提剑刺向他后背!
萧恒身形未动,只闻哐地一声,那人已重重扑倒在他身边。颈上正切着一只酒碗,入肉极深,鲜血咕嘟咕嘟地倒了半碗。
赵荔城伸了个拇指,“厉害。”
天外突然爆发一声巨响,将长夜震得摇摇欲坠。远处荡开晚霞似的光晕,几乎如同太阳炸裂。接着,又是轰隆一声。
赵荔城砍翻一个齐军,脚下一晃,对萧恒道:“陛下,如此阵仗,恐怕是齐国大军再次进犯!我们虽拿下内贼,但关外之兵难以招架,末将请战!愿立军令状,不胜取我项上头!”
萧恒手中环首刀一翻,面前齐兵喉管即被切开,“赵荔城听命!”
赵荔城剑锋一翻,抬肘打在齐兵头盔上,高声道:“末将在!”
萧恒掐指哨了一声,“检点士兵守护妇孺,城中百姓不得惊扰。清扫残寇,等我号令。”
赵荔城啊了一声,疑惑道:“啥令?”
“找一块西夔军旗,要大,”白马奔到面前,萧恒翻上马背,“天亮时跟着我,把它插回庸峡的山顶上!”
收复庸峡!
赵荔城热泪盈眶。
玉升二年,李寒于军前厉声高喝:西塞郎当知耻,哪里输了,就从哪里赢回来!
西塞郎当知耻。
不雪耻,不得死。
“仲纪,”萧恒振动缰绳前对青年将军说,“梅子到了,咱们去接他。”
***
关外的寒夜滑过虹光,继而一声春雷炸响般,扑簌簌落下满天土石。
梅道然掸掸身上,问一旁将军:“再放一个?”
“悠着点,到庸峡还得再轰一阵。”那将军擦着长刀,突然之间,耳朵一竖,还刀回鞘,“来了。”
梅道然也往后看去,抱拳道:“陛下,兵贵神速啊。”
萧恒冲他颔首,勒住白马,对那将军一揖,“褚将军劳苦功高,我在此谢过。”
那将军瞧着他身上大氅,双手递呈一物,又抱了抱拳,“梁皇帝陛下要谢,还是谢我们大王吧。”
褚乃南秦大姓,秦灼虎贲军西营的将领褚玉照,正是秦灼少年时的伴读。而此人黑犀甲,虎头靴,银盔枪,红盔缨,正是虎贲将领服制。
自从萧恒在去年年初拿下桐州,虎贲西营便一直镇守此处。桐州位于大明山以北、松山以东,虽以桐花如雪闻名于世,但引各路兵马争夺的,是它的交通和盐矿。
桐州为陆路商道枢纽,南临运河,东有兵道。萧恒当年借蜀道开松山,第一关就是治桐州。他整顿盐务,取缔私盐,更是将玉龙岩打造成梁地第二大盐矿。
虎贲驻扎在此,觊觎之意昭昭。后来萧恒登基,将桐州许给秦灼,虎贲留此,便成了名正言顺。
李寒曾道:“此乃养虎为患。”
两仪殿中,萧恒拨面给他吃,边问:“那少卿呢?”
李寒并未断言,反倒认真思索片刻,道:“陛下已入虎xue,探得虎子,猛虎甘与俯就。但握虎子在,一步一回头。”
萧恒并不生气,反笑道:“我所料不错。如果没这个孩子,渡白是绝不赞同我俩继续好的。”
“于君王而言,舍性命易,舍城池难;舍情爱易,舍军权难。”李寒吸溜着面,“陛下心中明白,何须自欺欺人。”
但虎贲军来了。
许仲纪随在萧恒身侧,见他接过那封帕子,里面躺着一枚兔纽圆形铜印,印底以小篆錾曰:恒。
这是萧恒的私印。
正如秦灼能以诸侯之身号令龙武卫一样,萧恒只凭自己的私人印鉴,即可调动虎贲。
他们给予对方染指自己军队的权力。
许仲纪心惊肉跳。
齐军在西夔营中安插内鬼,熟知西塞兵力调度。所以他们才敢先引内乱,待老刘入城刺驾前放出烟花信号,当即趁势压境。要的就是西夔左支右绌,无力于关外迎战。
但齐军没想到,萧恒有一支并不隶属大梁的军队。
君王互与亲卫,无疑是授人以柄。如此信任,何止亲如一身。
太可怕了。
梅道然却不知他心中所思,只对萧恒道:“陛下神机妙算。臣提着吴汉川,装作朝中与齐国的接头人,骗知他们火药囤放地点,一股脑全栈了。”
他拍了拍身边铜炮,笑道:“二十门神威将军炮,一门不落。”
褚玉照说:“这趟来值了,前头一条大鱼。”
“齐国护国将军孔滂,齐皇帝的表弟和股肱,”梅道然马鞭一下一下敲着鞍,“拿住他,就拿住齐国半壁江山。”
萧恒跳下马背,半跪在地上看辙印,又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褚玉照马头一揖,“大胜在望,一鼓作气!虎贲西营三万众,皆听梁天子调遣!”
“好!”萧恒向他抱拳,“请虎贲先锋暂作休息,炮火稍息,留待庸峡。”
他跃上马背,高声喝道:“西夔营何在!”
众将士声可震云:“标下在!”
“梅道然率三千为左翼,许仲纪率三千为右翼,中路跟我突破!”他拔出环首刀,“击鼓,上马!”
炮声暂止,鼓声大作。长夜未明,长夜将明。
阵前,萧恒摔响马缰,似一柄利剑的尖芒,狠狠刺向敌军心脏。
褚玉照列阵在后,和铜炮并肩,遥望西夔营冲锋的背影。他看着他们化成剑势,一把巨大、锋锐、足以斩断乱世的利剑。他预料得到,千秋万代之后,世人依旧可以透过史书,听见梁天子化作剑锋的长啸:
“儿郎们!雪耻了!!”
***
庸峡失守后,百姓流离失所,西夔营便立起十顶大帐安置老弱妇孺,由无数军帐围护在中央。
赵荔城正巡到第十顶帐子。他把名册挂在臂弯,自己一手拿油灯,一手翻着纸页,喊道:“孙二狗!”
无人作答。
他又问了声:“孙二狗?娘的,让屎尿憋走了?”
“是那个瘸腿的吧?外头打起来时,他腿疼得厉害,夫人正好在,领他去包扎了。”一个老妇唏嘘道,“哎哟,也是个可怜人,脸让滚锅烧了,看着怪吓人的。”
赵荔城心里嘀咕。从开战来算,现在也有两个时辰了,包扎伤腿也用不了这么久。
一旁副官一拍脑袋,“孙二狗媳妇在前面帐子,说不定去找老婆去了,卑职去问问。”
“不对,”赵荔城一把拉住他,“他不和老婆住一块,单独缩这里干什么?”
副官答不上,见赵荔城忽然变了面色,将他往帐口一推,大声道:“你去问孙二狗媳妇,她男人到底在哪里,我去找夫人!”
赵荔城匆匆赶回自己帐子,见案上放一盏冷茶,案旁摆了几盆树苗,有一盆竟发了绿芽。
帐中空无一人。
他心里烦躁,一脚踢着什么,是个打翻的油灯台。
“将军!”副官气喘吁吁跑回来,“孙二狗媳妇说,她男人早死了,她亲手埋的!”
那这个“孙二狗”是谁?
赵荔城不待多想,便听帐外一阵喧哗,巡逻兵见他忙跑过来,急的跺脚:“将军,夫人被挟持了,正在城墙之上!”
***
城墙上一片漆黑。
城下士兵弯弓搭箭。赵荔城狂奔过去,将众人推开,抢刀就要上前。城头传来男人的高喊:“赵将军,我劝你止步的好!”
赵荔城目眦欲裂,撕咬皮肉般从牙中啐出三个字:“孙、越、英。”
孙越英哈哈大笑:“怎么样,大将军,没想到吧?李渡白机关算尽,你赵将军一世英名,布下天罗地网来搜捕下官,但我压根没有出城!”
赵荔城将头盔砸在地上,厉声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牲!拿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拿住尊夫人就是拿住赵将军;拿住你赵荔城,就是拿住整个西夔营!”孙越英将谈夫人挟到身前,匕首抵在她咽喉上,笑得咬牙切齿,“怎么样?赵将军,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赵荔城登时停下脚步,喊道:“说!”
“准备快马和银钱千两,我要银票,放在关外望烟亭里,我在那里交人!”
赵荔城不说话,脸沉得要吃人。副官忙叫一声:“我们答应!”
城上谈夫人大叫一声:“荔城!你是一军之帅,岂能因私情放走反贼!你如何对得起陛下!你……”
谈夫人声音一断,当即呼痛出声。城下赵荔城猝然暴怒,刀刃在手中震得哐啷乱响。他怒喝道:“你他娘再敢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