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公固还,子元、正康劝,弗听之。政君怒,瞋目叱公:“兄何愚!北投罗网,复作鱼肉,沦于人俎!”公对曰:“万乘相加,此国父待我;提携南北,此刎颈交也。国父所养,必当父虑;刎颈相交,即净颈熏衣以谢。向使君崩,曷不能陪耶?”
  “虽然,犹我未报也。”
  第34章 三十 北还
  暮秋过后,晴空无雁,反有一溜白云排成人字,簪在青山髻上。秦灼把马车竹帘打开寸许,眯眼看日头。
  车外,陈子元策马随行,摘了盔顶,目视前方道:“还有五日。”
  秦灼说:“不行,再快些。”
  陈子元扭头看他,“臣早叫哨子先去报信了。”
  秦灼默了会,忽然说:“却车。”
  陈子元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秦灼道:“给我备马。”
  陈子元大惊道:“你不要命了!”
  秦灼的手仍顶着帘子。马车里一片昏黑,只有他一双眼闪着光。
  陈子元知道他在盘算什么,苦口婆心道:“五个月了,大王,臣求求你,自己有点数行不行?”
  秦灼不说话。
  陈子元好一会没看见他的脸,但车帘仍掀着一条缝,他几根手指仍拈在外头。
  陈子元控着缰绳,抬头眺望,嘴里说:“你也明白,他这么痛快地许你成婚是为什么。”
  萧恒再大度,也没法把枕边人推出去还鞍前马后地布置。从那只聘雁起秦灼就该知道,他不仅是向秦灼的坚持投降。
  他在朝中,要有新的举动。
  萧恒想整治军制不是一日两日,最急是边务,但开刀必须先从身边。
  他要改,必须先改禁卫。
  这才是他为什么没有刻意挽留。他必须保证秦灼的绝对安全。
  秦灼必须走。
  但谁都没料到,范汝晖这块硬骨头和朱云基有勾结。
  当日犒军时,秦灼叫秋风一冲,冷汗凉了一身。
  范汝晖和朱云基应当是利益之交,萧恒以名利爵禄诱之,范汝晖自然会更改抉择。
  但他把朱云基灭了。
  不仅朱云基,还有他的妻子兄弟,朱氏贵族,未有幸存。
  而像萧恒整肃禁卫瞒着秦灼一样,秦灼灭魏,也没有告知萧恒。
  秦灼和萧恒的同盟关系一直固若金汤,这时候他的行动就等同萧恒的行动。那范汝晖极有可能会错意,误认为萧恒不是要招安而是要清盘。萧恒温和的杯酒释兵权,碰上的却是范汝晖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秦灼手脚冰冷。
  他给萧恒的敌人递了刀,而萧恒不知道。
  他要改道长安,南秦却不能无主。秦温吉虽生气,仍遵了旨意,自己率领虎贲军回去,由着秦灼带龙武卫北归。
  她答应得并不痛快,还是郑永尚说:“大王多忧少眠,夜好盗汗,胃口又不好。依臣看,有梁皇帝陪着,倒是好事。”
  秦温吉沉默半天,嘱咐陈子元随着北上。秦灼找她说话,也避而不见。
  分道扬镳前,姑娘翻上马背,盯着登车的兄长,咬牙切齿道:“秦灼,你可真出息。”
  秦灼并不恼,立在车辕后与她相望,“一路小心,我开春便回。”
  青衣江畔,秦温吉愤愤甩响马鞭,随白虎赤旗头也不回地南下。白龙玄旗遮着秦君车盖,也如此辘辘北上了。
  他早命秋童与尉迟松快马回京,自己车马后行。对陈子元说话也软和了几日,一是自己亏心,二是又棒打了小两口的鸳鸯,很不过意。
  陈子元却安慰他:“你妹妹说话你也知道,她是心疼你。”
  秦灼奇道:“你竟有会说人话的一日。”
  不能打不能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无不是的大舅子。就算看着他大侄子份上。
  陈子元从心里拜了好几次光明神,才把那口恶气咽下去。
  ***
  如此从深秋行至初冬,立冬当日方入京城。
  萧恒钦准秦灼入宫可走承天门、行天子道,秦灼却跟随龙武卫,按规矩于望仙门外待诏。
  依照梁制,开宫门需两道符契。监门官执左契,大内钥匙库掌右契,凡宫中通行皆来禀报。
  长史前去通禀,秦灼就在车里等。越北天越冷,他更是穿着黑狐狸不离身。这个月愈发瘦,里头白袍宽大,倒把身形遮严实了。
  阿双给他袖炉里加炭,边说:“大王不要心急,尉迟将军已经快马禀报,陛下定当心中有数。”
  秦灼嗯了一声,合著眼道:“这回在京中要待一段时日,你们都记得怎么叫。”
  当着萧恒只准叫他大君,这是秦灼的规矩。别说阿双,连冯正康都渐渐改了,只有陈子元嘴硬着。
  这也没法,他有秦温吉做靠山。
  有靠山的敲了敲车壁,阿双便打了帘,见陈子元从马背上弯腰,低声道:“不大对。”
  他看了眼秦灼,“梁皇帝就算不能亲自来,怎么也得叫禁卫开道、李寒梅道然之流的来接。更别说龙武卫是禁军,禁军入宫,早有文牒通报,宫门前几日就当准备好接应的人。”
  秦灼手里拈着截什么,陈子元一看,以为他破了手指。再一定睛,见是穿了铜钱的一截红绳。秦灼送出去的东西,如今又随身收在衣襟,刚拿出来在指间缠绵着。
  陈子元平日看不得,看了就倒牙。今日一见,却有些心酸,再道:“这都半个时辰了。”
  怎么都该到。
  陈子元按刀问:“还这么等?”
  秦灼往外一瞭,“市里有个茶铺子,叫人要碗茶水吃,看看范汝晖是否入宫。把守宫门的也该是十二卫的人,龙武去套套话,都是一个班的弟兄。”又说:“家夥都拿住了。”
  陈子元吩咐下去,还是道:“大王,咱这是无诏入京,按律当诛。来日捅上朝堂,也全仗梁皇帝来兜……”剩下话他开不了口,总不能开口咒萧恒,只能含糊道:“真有事,你寻思清楚。”
  秦灼稀奇道:“你竟也会说他的好话。”
  陈子元急道:“舅子,我同你说正事!”
  秦灼笑意敛了敛,说:“那劳烦将军,尽量保住我这颗脑袋。”
  不一会,两边打探的人都回来。那名龙武卫一抱拳,“大将军,宫门把守是金吾卫的参将,叫王庆。您也知道城门、宫门守备都有班次,陛下入主后为防滋事,就是十二卫轮着班。”
  他不解道:“但这几日应当是右威卫来守,卑职去问,只说临时调换,其他再不肯多说了。”
  秦灼问:“为何不放行?”
  龙武卫道:“说去请陛下旨意了。只是陛下今日在紫宸殿开宴,且有一段路程。”
  不只秦灼,连陈子元都皱了眉头。
  宫门被攥在金吾卫手里,也可以说,范汝晖围死了萧恒。
  陈子元低骂一声,秦灼脸色冷着,来回搓拈那几枚光明钱。
  这时另一人也从茶铺子回来,喘口气说:“大将军,范将军应当已经进了宫。”
  陈子元道:“你怎么问的?”
  那小兵顶多十七八岁,从巷子里换了衣裳,边扣胸盔边说:“卑职问,见没见一个骑马的将军领着顶轿,轿里下来个老夫人——近宫门前得除车马嘛。那茶博士说,早一个时辰,他们就进去了。”
  晚了一步。
  陈子元忙对秦灼道:“无妨,秋内官和尉迟松早几日就该到了,宫内多少有了防备。范汝晖带着他老娘,多少有顾忌,如何也不敢在这时候动手。”
  一旁回禀完毕的龙武卫突然打岔:“将军,范大将军老娘早没了。”
  秦灼神色突变,半个身子差点探出车来,唬得阿双忙给他护住腰腹。他却恍如未觉,抓着那龙武卫手腕,声色俱厉道:“你说什么?!”
  他虽治军雷厉,待人却向来温和。那侍卫叫他骇了一跳,声音有些支吾:“范老夫人在肃帝朝就没了,但大将军没丁忧,知道的也不多……卑职从前在金吾卫待过一段时日,这才记得……”
  里头缘由陈子元还不待细想,只觉整辆马车突然在眼前摇晃,同时帘子一掉,阿双失声叫一句大王。
  陈子元骂了句娘,忙跳马冲上前,却见秦灼已从车中下来,手里提一把朱红大弓。
  王庆站在城头,正与龙武卫长史磨嘴皮:“老曹,咱们多少年交情,你别难为兄弟。我等守宫门,便有盘查之职。”
  他下巴往前一挑,“你们龙武卫还带了轿子回来,算怎么回事?藏着掖着,还给陛下民间选妃呢?”
  不待长史开口,他提高声音:“查车!”
  闻他此言,两名龙武卫立时将刀拔出一寸。
  王庆冷笑一声:“哟,大架势,了不得!跟过秦君的就是不一样,背靠大树,不把咱们放眼里了!老曹,兄弟可是依律办事,你急吼吼要进宫,还带着不明不白的车驾,这叫意图不轨!别说是你,就是你主子来了,按律也得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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