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可将军虽死,将军的拥趸还在,突然一个‘新君’横插一杠,他的部下和盟友会善罢甘休吗?这才是夏雁浦最担心的问题。所以,我就顺他的心意,挑起来这场内斗,帮他各个击破。”李寒徐徐道,“三大营统帅都在地方,不能造成即时的威胁。夏雁浦的燃眉之急,就是将军在京中的臂膀:大公、我和梅道然三人。我对大公下手,总比他来得要强。”
秦灼拿马鞭鞭柄敲着马鞍,淡淡道:“渡白,你只是为了护着我吗?”
“的确不止。”李寒很坦然,“在下还看上了大公麾下那五千虎贲军。”
“将军京外的驻兵暂时调离,万一事变,我们必须有绝对听命的军队守在长安城。虽说将军进京之后,禁卫就一直跟随,但时日尚浅,我信不过。只有虎贲军是上上之选。”
他语气一顿,“但大公也清楚,以温吉政君的个性,如果见京中两派相争,想必会作壁上观、待收渔利,绝对不会出手相助。只有干系大公安危,她才会不顾一切,率兵进城。那进城之后,虎贲自然由大公驱遣,而大公总不能叫将军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李寒说完,片刻寂静。
秦灼嗤笑一声,接着眼波一转,拊掌大笑起来:“了不起,军师神机妙算,把所有人玩于股掌之中!我看你俩一个没心一个没肝,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凑合过得了!再不奉陪,告辞!”
他脸上笑容刷地一掀,冷着面孔就要喝马,却听李寒开口:“将军一回来,就要告诉大公全部计画。被我劝阻了。”
秦灼掉头看他。
李寒道:“我也想问清楚,大公突然要和他恩断义绝的缘由。”
秦灼皮笑肉不笑:“渡白向来只作家翁不听不问,怎么突然对我俩被窝里事这么上心?”
“今时不同往日。”李寒兵来将挡,“大公是一方诸侯,将军又即将登基,这干系社稷安危,是公事。”
秦灼仍带着笑:“他不行了,我想换个活儿更好的。怎么,有意见?”
李寒瞅一眼萧恒,决定明哲保身,“那的确不能。”
秦灼看萧恒:“你有意见?”
“有。”
“有就憋着。”秦灼没什么好气,“萧将军,你也是个好笑的。你一面瞒我,一面连刀都不换,是不想我认出来呢,还是盼着我认出来呢?”
一开始,连萧恒自己都想不明白。
直到灵堂之上,他看到秦灼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就下定决心,只要这个人好好的,别的什么事都不重要。
萧恒道:“我一见面就想告诉你,还没找到时机,你就认出来了。”
秦灼冷笑道:“就算不认得刀,我还不认得爪子?大牢里,我能抽梅道然的巴掌?我抽得着人家吗?”
今天的正事估计就谈到这里打住,李寒当即抬马鞭指向一处巷子,清了清嗓:“我该拐了,二位走好,以后再聊——”
他拨马就走,马不停蹄。
自己杵着,这俩是骂骂不痛快,亲热亲热不了。
李寒素来很有眼力。
他一走,二人之间又冷下来。萧恒低头骑马,闷声不吭。秦灼最受不了他这样子,含糊道:“受没受伤?”
萧恒抬头看他。
秦灼没好气道:“影子截杀你的时候,受没受伤?”
萧恒道:“皮肉伤,都好了。”
那就是伤得不轻。
秦灼懒得骂他,有心快走,腹下又是一坠。他瞪视元凶,咬牙切齿:“磨蹭什么,回家!”
***
大公宅邸府门一开,一条长鞭如蛇,挟风迎面劈来。
萧恒身体反应更快,浑身肌肉一抖,却硬生生遏住一动不动,竟要生受那一鞭子。啪地一声鞭挨皮肉的脆响,在他之前,一只手持住鞭捎,劈手柄鞭子夺下来。
秦温吉恨铁不成钢,“他把你糟践成什么样,你还护着他!”
秦灼把鞭子一掼,也动了气,“我俩是合。奸不是逼。奸,我不乐意,他迫得了我?盼着我死,你们就尽管折腾!”
秦温吉目含冷焰,不准备了账,突然听秦灼叫道:“温吉。”
虎贲卫和一应随侍俱在门前,秦灼的声音似乎平静,但语速越来越快:“你去叫阿翁,子元去煎药。立即关门,除了政君和陈将军,任何人不得进出内院!要快!”
不知何故,秦温吉当即变了神色,拔腿就跑出门去。
满院人马迅速行动时,秦灼双腿又夹了一下马腹,这一下似乎耗费他很大力气。等黑马缓步走进内院,秦灼的表情才扭曲起来。
他倒抽冷气,忙抓萧恒胳膊,“六郎……我下不来马了,你抱我一把……”
萧恒早察觉他不对,忙将他抱下马背。在秦灼离开马鞍时,萧恒浑身一震。
一片不小的血迹,在马鞍上洇渍开。
第10章 六喜脉
五月中旬,秦灼频繁胸闷,进食减半,以为胃病复发,请医官郑永尚诊脉。
郑永尚的手指搭上秦灼脉时,神情惊恐,面色深紫。他看秦灼秦灼看他。郑永尚嘴唇颤抖,秦灼皱紧眉头。
郑永尚本是秦灼之父秦文公的贴身医官,文公薨后,一直照料秦灼兄妹,医术精湛,举世少见。他呼吸逐渐加重时,秦灼一颗心沉沉坠下去。
看郑永尚的反应,何止不好,简直噩耗。是瘤子、中毒,还是绝症?死期将近,无法转圜了吗?
秦灼问:“究竟怎么了?”
郑永尚嘴巴张开,又合上。
秦灼说:“阿翁,我相信你的医术,我也不惧生死。你直言就是。”
郑永尚再次替他把脉。结果如出一辙。秦灼原本强劲的脉搏,居然变成一排圆滑的走珠,在他指下骨碌碌来去,滴溜溜游走。调皮地,像一条鲜活的生命。
郑永尚胡须被气息吹成线条,在空中振动不止。他说:“寸、关、尺三部,按之流利,圆滑如滚珠。从脉象看……”
秦灼问:“如何?”
郑永尚深吸口气:“是喜脉。”
秦灼从椅中弹起来。
他不可置信,“喜脉?我?”
郑永尚道:“从脉象看,的确如此。”
秦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哈哈干笑一声:“阿翁,你是不是看错了?你一定看错了。”
郑永尚忙要扶他,“大王,若非是臣亲手诊断臣也决计不信,但……千真万确。从脉象看,不到一个月。”
秦灼捶打桌案,叫道:“我是个男人!这他妈怎么可能!”
桌案哐啷一响,案上茶盏被他手臂带下去,嘁哩喀喳,碎成一地骨头渣。院中把守的虎贲军以为出了什么事,刚要赶进来,秦灼浑身肌肉鼓动,暴怒般喝道:“全都退下,到院外守去!任何人不许进来!”
这一声似乎抽干秦灼全部力气,他大喘粗气,慢慢瘫软到椅中,脸埋进两只手心。
郑永尚看着他颤动的脊背,涩声道:“这些事,本不该臣过问。但干系重大,臣不得不问大王……上次和萧将军的房事,是在什么时候?”
秦灼的声音从指缝间挤出来:“……五月初五。”
这似乎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因为郑永尚当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道:“五月初五?大王,你糊涂!”
秦灼艰涩道:“那天……他和我在南秦祭天,我领他去祠庙见了阿耶阿娘。算是拜过天地,又拜高堂,是正正经经的日子。新婚不洞房……不吉利啊!”
郑永尚缓和一会,问:“他……留了阳。精?”
秦灼喉咙里发出一道呻。吟似的低叫,他两手抱住脑袋,话从牙关里哆哆嗦嗦挤出来:“阿翁,阿翁我求你,别问我了,你别问我了……”
郑永尚叹口气,将秦灼抱在怀里。他在秦灼隐忍的呜咽声中抬头,看到重重帘幕之后,摆设一座紫檀神龛。
神龛之中,坐一尊紫铜大像。正面是一个男人,脸颊瘦削,身形高长,右手提刀,左手提灯。看不见的背面,是一个女人。她脸如满月,衣如水波。身无配饰,足无鞋履。
任何一个南秦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共同信奉的父母神的造像。
在秦地,昼夜是一双亲密的夫妻。身为父亲的光明神和身为母亲的暗神一起,创造了南秦的水土风物。据光明传说,父神在五月初五失去妻子,这一日也就成约定俗成的禁。欲之日。当天敦。伦,罪在渎神。
秦灼手指插进头发,鼻中喷出股股热气,缕缕颤。抖,像五月那个地标一样崛起的夜晚,他在萧恒身下发出的喘。息之声。那样一场如同白昼的金色狂欢。萧恒不辞劳苦。他情迷意乱。他对上神龛中那双巨大眼睛。那眼中射下万道金光将他贯穿的同时萧恒的万道银光也将他贯穿。他浑身一竦,声音戛然卡在喉咙,皈依一样感动的眼泪从眼角奔流而下。
他听到自己失去理智,如同祈祷:
如果……
如果我能给你养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