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新一辈 第63节
民警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说了。
古树国偷看秦今朝的表情,见他只是听,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继续问,说:“能不能跟对方商量下,私聊得了,让这几个打人的小王八蛋多赔点钱?”
民警有些为难,说:“这不是对方追不追究的问题了,而是互殴打架,两边都得受惩罚的,而且……”他挠了挠红疙瘩,不小心力度大了,“嘶”地一声,指甲上就沾了血,他没在意,随手在脸颊上摸了一下,将渗出来的血擦掉,说:“最近严打,上面让我们抓典型,他们就撞到枪口上了,就在刚刚,我们所长已经亲自把领头的那几个人给送到市公安局去了。”
“什么?”古树国猛然站起,缓了口气,又坐下,看向秦今朝。
秦今朝这才开口,问:“都哪几位被带去市公安局了?留下的这几位准备怎么处理?”
民警一一回答了,被带去市公安局的有海州厂的两名职工,其中一位就是王小光。至于剩下的这几位,大概就算是要给海州厂做人情的,民警说:“我们所长说,看看你们的意见。”
秦今朝点点头,站起来,伸出手,又跟民警握手,笑着说:“谢谢你们。”
说完,他便告辞,又带着古树国,准备往市公安局去。
侯茂良急急得不行,又要跟在两人后面,被古树国训斥了一句,只好讪讪地停住脚步。
车上,古树国担心地问:“厂长,这两人咋办啊?要是真被判刑,劳改,咱们厂今年的先进也评不上了。”
秦今朝说:“犯了错,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天经地义。”
古树国虽然也觉得王小光他们活该,屡教不改的,可严打,就意味着严审、严判,他们年纪还这么轻,还没有结婚,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他正要再帮他们说几句好话,却听见秦今朝开口,“判刑是避免不了的,看看能不能求情,少判几年。”
古树国立时说:“行,秦厂长,麻烦你了!”
古树国心里头有些感动,觉得他真是个有担当的人。他自然知道,秦今朝虽然据说是挺有背景的,且又是厂里的副厂长,可公安局又不是他家开的,哪里能左右公安机关的判决,能给说说好话,尽量减少判刑时间,已经是非常够意思的了。
到了公安局,值班的副局长就迎了出来,热情地跟秦今朝握手。他们在诸多公共场合见过,算是挺熟悉的。
“恭喜啊,秦主任,不,现在得叫秦厂长了,还没有亲自恭喜你和沈工呢。”副局长脸上带着笑容,客套地说。
“谢谢,改天去海州厂,我们请您喝酒。”
“哈哈哈,那我一定得去。”
客套几句后,就进入到正题。
“我知道秦厂长来是因为海州厂职工打架斗殴的事情,不过你也知道,现在社会治安不好,上面要求从严从重处理,他们打架的兴致又比较恶劣,实在没有办法徇私。”
秦今朝点头,说:“理解,如果要判的话,王小光两人得判多少年?”
副局长,“参考本省同类型的案件,十年起。”
陪在一边,没有资格说话的古树国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知道会判得很重,可没想到这么重,十年啊,没记错的话王小光应该是23岁,十年劳改结束,他就33岁了!最好的青春都过去了。他不忍心,有些急切地看向秦今朝。
秦今朝略微思考了下,说:“年轻人,酒后冲动,但思想道德没有问题,当然,他打架斗殴的行为是不对的,能否通融,少判几年?”
副局长往古树国那边瞟了一眼。古树国愣了下,但很快就会意地站了起来,说:“厂长,我去厕所,然后在外面等。”
古树国走出来,又在副局长办公室稍微站了一会儿,想要听听把自己支出来后,副局长想要和秦今朝说些什么。不过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听见,又怕被别人发现,只好离开了。
他去找了相熟的警察,问了王小光两人被关的地方,而后求了情,去拘留室里见了他们。
海州厂这两位被关在同一间关押室里,手上没有戴手铐,一个在关押室炕东头坐着,一个在炕西头坐着,都像是个受惊的老鼠一般,抱着脑袋,缩在墙角。
听见动静,两人齐齐地看过来,看见古树国,犹如看见亲人,黯淡无光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光亮。
“老古,古哥,你是来接我们的对不对!”两人从炕上爬下来,急切地询问。
古树国看着他们蔫头耷拉脑,头上裹着纱布,鼻青脸肿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想到他们要被判十年刑,就又觉得怜悯。
“你们现在知道怕了,打架的时候干什么去了?接你们,做什么美梦呢!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们这么闹下去,早晚得出大事!”他说着气话,眼神却软了下来,王小光两人连忙抱住他的大腿,说:“哥,我们知道错了,他们说我们至少要被判十年以上,我们不想去劳改啊!求你帮我们求求情吧!”
两人拼命地哭求着,额头上又渗出血迹来,另外一人大概是脑震荡了,激动了一会儿后就受不住了,蹲在旁边呕吐起来。
古树国叹口气,说:“能帮你们的人正在局长办公室里,不知道怎么求人呢!”
王小光心中的期望越大,连忙追问:“是谁,谁在帮我们?”
古树国就把之前侯茂良跑去找人,把秦今朝给叫来,赶紧赶去派出所,又赶来公安局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听局里的意思,不判刑是不可能了。秦厂长是化工口的,管不着公安系统的事,他卖海州厂的面子,卖他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能不能求着帮你们减少几年刑期。不管怎么说,你们都要承了秦厂长这份人情,他那么大个领导,本来是不用亲自过来的。你们啊!”
古树国太了解他们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会儿知道后悔了,知道害怕了,可是已经晚了。
“人生啊,没有那么多后悔药可吃。不管是判十年,还是判八年,你们就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来,爹妈年纪都大了,你们早点回来,也能早点孝敬爹妈。”
一席话,说得两个大小伙子都“呜呜”地哭了起来,是啊,没有后悔药可吃,喝酒的时候多高兴啊,打人的时候多凶狠啊,那时候是听见有人喊“再打架就去告派出所了”,可他根本就顾不上,只想逮住眼前的人猛揍。
在男人蕴含着悲伤、后悔、茫然的哭泣中,古树国走出了拘留室。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秦今朝便在副局长乐呵呵的殷勤相送下,走了出来。
“您留步”,秦今朝说着,副局长却不肯,一直送到大门口,等两人上了车,将轿车开走,才转身回去。
古树国将目光收回,转头看了面目又变得严肃起来的秦今朝,忍不住问着,“厂长,跟副局长谈的怎么样?”
秦今朝:“副局长答应帮两人争取,尽量判到五年以下。”
古树国狠狠松口气,少了一半的刑期,已经是理想得不能再理想了。他想到什么,又去看秦今朝不太好的脸色,迟疑着问:“……他们为难你了吧?”
秦今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回答:“求人办事,哪有不被为难的,只要能帮到王小光他们,这些委屈就不是白受。”
顿时,古树国脑子里头就浮现出秦厂长弯腰屈膝,陪笑求人的场景,鼻子就有些发酸,秦副厂长这么大一个领导,级别可能比那个副局长还要高,却为了几名不争气的职工放下架子和面子,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他抽抽鼻子,说:“为了这两个臭小子,不值当的!他们是活该,就应该受到教训。”
秦今朝不再春秋笔法,说:“他们确实应该受到教训,不过,十年太重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啊!”
这话引起了古树国的共鸣,愈加觉得秦厂长真是个好领导,暗自发誓,以后一定会对他忠心耿耿,谁要再敢背后说他坏话试试!
秦今朝:“要把王小光的事情做成个典型,深抓海州厂的治安问题。”说着,他叹口气,说:“海州厂再不能出现类似事件了,要引以为戒。”
至于秦今朝是怎么说服副局长的,他跟沈厂长汇报这件事情时,说道:“副局长想让海州厂帮他解决侄子的工作问题,我大概问了下情况,答应了。”
他没有深究副局长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情后,临时想的交换条件还是怎么的,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王小光几人身上,如果一直待在厂里,如果不是酒后打架斗殴,别人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王小光两人肯定是要被海州厂除名的,跟着他们打架的这几个人虽然没被判刑,但也会被拘留,这样就空出好两个名额来,安排人进厂,不是为难的事儿。
沈厂长对他的决定很是赞同,说:“用一个进厂名额换两个年轻人5年光阴,值得的。”
秦今朝点头,说:“我们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在厂里也进行一次严打,青工们业余时间无所事事,喝酒、打架、赌博的风气是时候该整顿了。保卫处权利太大,人情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时候跟公安机关联系紧密些了。”
这是秦今朝一进厂,就想要做的事情,只是,因着海州厂积弊已久的风气,缺少契机,再加上沙厂长并不觉得这事有多么严重,就拖到了现在。
王小光几人的事情足够有代表性,和警示性,希望能起到反面教材的警示作用。
当然了,一味的出台严规还是不够的,还要确保执行,否则,隔一段时间后,又会故态复萌。而且,需得从根本上杜绝问题。
沈厂长点头,“好,都听你的。马上就要结婚了,先去忙结婚,不急在一时。”
秦今朝笑着,接受了沈厂长的好意,因着要休十多天的假期,秦今朝就想把很多事情都做了,然后跟颜丹霞一起,心无旁骛地度蜜月,确实有些急切了,他虚心接受了沈厂长的建议。
7月26号,周日这天,当颜丹霞和秦今朝坐上开往燕市的火车时,颜丹霞招收的三名徒弟已经办了入职手续,从明天开始入厂,进行培训。
按照秦今朝跟劳务处和干部处两个部门新优化的入职环节,需要先进行为期一周的入职培训,其中包括了思想政治教育,海州厂发展史、架构的了解,参观厂内环境,熟悉各部门的职责、办事流程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培训,就是安全教育。
之后将人送入维修车间,由其他钳工传授基础知识,等颜丹霞休完假,再正式开始带他们。
而涂主席关于下半年工会的工作计划,也已经交了上来,沈厂长只是简单看了看,就又交给了秦今朝。
在沙厂长推荐沈厂长担任这个职位后,沈厂长就找了秦今朝,直白地谈过了,他说:“我是个不适合当领导的人,性格不适合。当一厂领导,必须要有决断力,行事果决,我性格太软了,能力也不足,当个总工,都左支右绌。我之所以接下这副重担,是因为有你。你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职位,只是太年轻,资历太浅,注定没有办法把正职给你,那我就当这个正职,你想推行什么政策,想怎么干,你就放心大胆的干!”
秦今朝原本的计划也是如此,他不可能现在,只二十四岁的年龄就成为至少副厅级别的化工部直属大厂厂长的,那么就选择肯听他话,人品又比较好的沈厂长站在前台。
沈厂长性格的局限性在当成真正的厂长之时是缺点,但如果只是名义上的厂长,就是缺点。
他知道沈岳良一向对他直白,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绝不隐瞒,可也因为这样的直接而让秦今朝有些内疚起来。
沈岳良却还在安慰他:“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正职,即使沙厂长推荐我,我都不会当的。我们的目标一致,就是把海州厂发展得更好,而区别是,你有这个能力,而我没有,所以,谁有能力,谁就上!再说了,你做出了成绩,难道不是我的功劳吗?这么说起来,事儿你干了,荣誉确实我享了,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这么说来,倒也是实情。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无所谓谁利用谁。
于是,秦今朝便又坦然起来。
涂主席的这份报告,他还没来得及看,正好带着,在路上看。他不光想让涂主席提交工作报告,其他部门的也需要,只是时间太紧张了,他还抽出时间来跟这些部门领导一一面谈,再布置下任务。
面谈代表了尊重,比冷冰冰的直接下命令效果要好得多。
涂主席情况特殊,只要小涂还在他这边工作,对于他的要求就会尽全力地完成。正好,趁着自己不在这段时间,让他给其他部门负责人通通气,让先准备着,理清楚思路,好好思考下,看看剩下的四个月的时间里,到底要怎么干工作。
让他们逐渐想明白,在他秦今朝手下工作,在其位必须谋其政,没有糊弄着混日子这一说。
第60章
颜丹霞和秦今朝这次乘坐的是途径海州的过路车, 国产绿皮车,22型号,带了软卧、软座车厢, 两人就购买了贵了一倍的软座。
买软座票也是要看级别的, 不过不管是秦今朝还是颜丹霞都够级别了。软座车厢环境很好, 虽然坐满了人,但都自觉地注意着保持安静,放低声音, 以免影响到别人。
在下一站的时候,旁边的两人下了车, 座位空了,秦今朝就挪到颜丹霞这一侧来,颜丹霞就凑过来,跟他一起看涂主席的工作计划。
颜丹霞看着看着, 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声说:“涂主席在四个月里准备搞四场青年男女联谊。”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跟海州市机械厂, 纺织厂,市木材厂, 火柴厂,海州市所有大中小型企业都在他计划中了。”
秦今朝也笑着,说:“他是海州厂工会主席,也兼任海州市总工会副主席的职位,可以调动整个海州市的工会资源,早就应该这么干了, 不过一个月搞一次确实比较密集了。”
他顿了顿, 紧接着说:“解决了这些职工的对象问题, 婚房怎么办,两地分居的情况怎么解决,就是下一步该考虑的问题。”
颜丹霞眨着大眼睛,很信赖地问他:“你有计划了吗?”
秦今朝自信一笑,手指轻轻擦过她的鼻尖,说,“当然,解决一个问题就要将随之带来的问题也都一起解决,否则还不如不解决。”
颜丹霞于是又眨了眨眼睛,用自己的眼神表示她很想听。
秦今朝便给她解惑:“海州城本来就属于边缘地区,周围都是荒地,住房问题很好解决,就是在现有的家属院基基础上,往出扩建,一律盖成楼房,只一栋就可以解决几十号人的居住问题。”他只说了前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紧接着又跟他讲起了厂内未婚男青年的严峻形势
首先,海州厂男多女少,男女比例几乎是在2比1左右,没有结婚的男性职工占到了全体男性职工的一多半。而海州厂是一个很封闭的区域,远离市区,很多男同志除了本厂的女职工之外,根本没有结识其他女同志的机会。以前倒是也和市里其他单位办过单身联谊活动,但是能成的寥寥无几。虽然海州厂是个人向往的好单位,但因着岗位空缺少,想让对方调到海州厂的来工作,几乎不可能。
结婚了也只能像是徐良那样做个周末夫妻,这就让很多女同志望而却步。身为海州厂职工的优势,反而成了婚恋市场上的劣势。
单身男青年多了,迟迟无法谈恋爱结婚,荷尔蒙躁动就成了影响厂里治安的不稳定因素,
厂内喝酒打架斗殴,聚众赌博事件时有发生。虽然有明确的规章制度,规定了这种行为是违反厂规的,轻则口头警告、罚款,重则给予处分降级,甚至是开除。但屡禁不止,究其原因,就是精力太充沛,无处发泄。
王小光他们就是这些人之中的代表。
让涂主席增强职工们业余生活的多样性、趣味性,就是分散他们注意力的措施之一,但究其原因,还是得解决他们的找对象问题。
颜丹霞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以前还真没有关注过这些问题,只觉得厂内的单身小青年儿们绝大多数都是面目可憎,不上班的时候成群结队在厂区里呜嗷喊叫的,但凡遇到个平头正脸的女同志,都盯着人家使劲瞧。
刘艳娟就被骚扰过几次,人家也不动手动脚的,言语倒也不算是太过分,但就是对着你嬉皮笑脸的,缠着你喊你“妹妹”,说是要认干兄妹,完了带你吃饭,买好吃的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