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新一辈 第51节
唐杰听到了心里去,至于他和梅书记怎么商量,秦今朝暂时先不管了。
不管梅书记和沙厂长怎么折腾,反正安全生产这根弦算是给海州厂上上了。
1月13号,腊八节这天,秦今朝收到了颜丹霞的第二封回信,距离他给颜丹霞的第二封信寄出去,过了四天了,数算着日子,今天怎么也能到了。
他亲自去收发室拿信,如愿看到了夹杂在两封同学来信中的回信。
信中,颜丹霞依旧是着重介绍了自己的学习情况,都上了什么课程,老师都是谁,她学到了什么。本来枯燥的文字,秦今朝读起来,也觉得津津有味。
秦今朝就给她写海州厂的大事小事,写技改办公室的新项目,还写自己对她的思念。
将信亲自邮寄出去,秦今朝的心不由得又悸动起来,期盼着颜丹霞收到信时,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炽热的爱意,还有汹涌的思念。
时间在两人鸿雁传情中,匆匆而过。
大寒那天,海州厂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尿素合成车间的合成操作工何强喝醉了酒后,跑去蓄水池里撒尿,结果倒栽葱,栽进了里面去,要不是巡逻至此的安保小组长古树国几人听见动静,觉得不对劲儿,爬到了蓄水池上查看,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饶是如此,在一年中最冷的季节里,掉进了冰冷,结了浮冰的水里,依旧冻个够呛,被紧急送进了医院里。
因着太晚了,保安们只通知了晚上值班的厂领导。沙厂长、梅书记,还有秦今朝都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沙厂长了解了一下何强的情况,知道没有生命危险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大发雷霆,立刻召集领导班子开会,专门让郭亮通知秦今朝也来列席旁听。
因着会议是沙厂长召集的,他坐了主位,梅书记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相对于沙厂长的震怒,梅书记脸上仍就带着亲和的笑容,但在秦今朝看来,却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是幸灾乐祸之感。
果然,在沙厂长发了一通脾气,将尿素车间从上到下批评一遍,说他们还是工作不饱和,对职工管理、教育不到位后,梅书记就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归期原因,就是安全生产意识不到位!”梅书记脸上的笑容消退,严肃起来,说:“我从病好后,就一直致力于真正落实安全生产的事情,但是,到现在两个多月,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进展缓慢,为什么?就是因为受到了各种各样的阻挠!”
席间鸦雀无声的,就是沙厂长也没有什么可辩驳的,生产车间的职工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也脸上无光。
梅书记继续说:“如果保安处的同志们不是恰好巡视那边,听到声音后去查看了,那这条人命恐怕就没有了,这条人命我们是算在安全生产事故里,还是意外里呢?”
算在安全生产事故里,1981年这一年,海州厂恐怕评不上任何荣誉了,算在意外里,事故又是在厂区的,涉嫌瞒报,就要承担责任的。
梅书记见大家,包括沙厂长在内,都低着头,心里头美滋滋,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啊,不要只看眼前的利益,今天出产多少合成氨,出产多少尿素。要看长远啊,安全生产才是持久性发展的前提!”
沙厂长:“梅书记说得没错,安全生产确实很重要,不过,这次的事情和安全生产关系不大,主要是对于职工的思想教育上出了问题。近期来,保卫处上报了几次职工们喝酒后,打架、闹事,调戏女同志的事情,我认为,这次何强的事情,要严肃处理,起到杀鸡儆猴的警示作用。”
如果说沙厂长是安全生产的第一责任人,梅书记就是思想教育的第一责任人。沙厂长不能让梅书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扣。
针对于何强这件事情的本身来说,梅书记、沙厂长说的都是对的。
总会计师胡鉴出来打圆场,说:“我认为梅书记和沙厂长的意见都是对的,我们两手都要抓,既要紧抓安全生产,又要紧抓职工教育。”
其他人纷纷附和。
一场会议下来,基本上就这样定了调子。
梅书记:“我提议,成立安全生产和职工教育委员会,由我担任组长。切实可行地把这两项工作推行下去,大家有没有意见?”
能有啥意见,沙厂长在这种场合下也不能反对,只是心里头暗骂梅书记就是个投机分子,会见缝扎针地为自己争取利益。
于是这场会议后,厂里多了个安全生产和职工教育委员会,梅书记担任组长,沙厂长是副组长,组员有沈岳良、涂主席、秦今朝,还有车间的各位主任、部门的一把手。
秦今朝对于梅书记这神来一笔,有些惊讶,也有些佩服。他这是把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们都绑在了他安全生产这两战车上,以后再推行的话,就顺畅多了。
何强的事情出得突然,沙厂长的会议也召开得很及时,几乎没有让人做思考的时间,也就是说,梅书记这是临场发挥的。秦今朝觉得以前小看了他,他身上还是有自己可以学习的方面,古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以后,真的不能随便小瞧任何一个人,还是要谦虚,不要自大、自满才行。
很快,对于何强的处理下来了,降一级工资,责令其在厂广播里当众做检讨。不过何强还在医院住院,检讨就只能延后,但对他处罚通知已经通知到了车间,且在办公楼外小广场旁的公布栏里张贴公示。
第50章
以梅书记为首的安全生产和职工教育委员会, 刚开完第一次碰头会议,梅书记拿出了十项措施来,在会议上讨论。
不过, 并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来。有些沙厂长之前不同意的举措, 如今还是不同意。比如禁烟这一项, 车间、库房等安全场所禁烟是必须的,但他觉得惩罚措施太严格。发现三次就要开除,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他提出减轻惩罚, 梅书记却不同意,理由就是, 车间里抽烟情况严重,如果不采用重罚措施,根本杜绝不了。
梅书记所有的关于安全生产的意见、措施,都来自于秦今朝, 他自然是非常支持的。只是, 梅书记实施起来,没有总体的规划性、步骤性,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又犯了一言堂的毛病, 没有充分考虑到其他干部的立场和感受,选择一个大家都逐渐接受,循序渐进的方式。
对于这种现状,秦今朝就只能偶尔提醒、建议,却无法让梅书记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执行。除了安全生产的问题之外,更让秦今朝关注的是, 在变革初期, 社会上难免会出现一些乱象, 而海州厂该如何应对这些乱象的渗入。
秦今朝所想,绝对不是杞人忧天。据小涂说,海州市里最近冒出了地下赌场、歌舞厅之类的地方,厂里有些小年轻偷偷过去玩,还会拉同事们一块去。那种地方,充斥着赌博的快感、色情的诱惑,在海州厂这样相对封闭、单纯的环境中生活的小青年很难抵抗这种刺激。
久而久之,很难预料会对职工本人或者海州厂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秦今朝建议梅书记接着这次职工教育的机会,发布一些禁令。
但禁令的作用实在有限,就比如维修车间里,明晃晃贴着禁止抽烟的字样,康明强那些人还不是照样抽吗,制度是一回事儿,如何有效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归根究底,还是我的位置不够高,如果现在的我是沙厂长或者是梅书记的位置,我一定可以将海州厂管理得更好,‘内外兼修’,平稳渡过改革初期,创造更大的辉煌!”
在给父亲的信中,秦今朝有些无奈,又很是自信地写道。
不过,还没等到父亲的回信,就到了春节。国家发布了春节放假指导通知,但各个工厂单位可以根据生产经营情况自行决定放假天数。
海州厂2月3号,也就是除夕前一天开始放假,总共放7天,2月10号,正月初六正式上班。但很多家不在海州的干部职工还有1980年的探亲假没有休,在临近春节这些天纷纷开始休假,海州厂一下子少了不少人。
秦今朝也有五天的探亲假,他准备把这几天的假期放到年后休。到时候正好可以跟培训结束的颜丹霞一块儿回海州厂。
安排好假期值班事宜,站好节前最后一班岗。谢绝了小涂申请厂里小轿车送他的提议,告别310办公室的同事们,秦今朝提着行李,独自一人坐了公交车去往火车站。
在火车上,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归心似箭。这几小时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煎熬,后来他干脆把座位让给了无座的乘客,自己站到车厢连接处,看着火车越过山林,穿过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再次看到大山时,便距离燕市不远了。
大概是因为临近春节,单位不忙了,父亲秦远志竟然亲自过来接他。
见了父亲秦今朝自然是高兴的,但也有些失落,不能第一时间去化工大学见颜丹霞了。自然不敢在父亲面前显露出来,便乖乖地坐上了小轿车的后座。
父子两个本来就经常通过写信或者是电话沟通,一路上,闲聊着已经知道的事,倒也是津津有味的。
不过,有司机在,俩人并没有聊很深入的问题。
小轿车行驶了一刻钟左右,便驶入一条宽阔的胡同,在其中一座大门前,缓缓停下。
这里是五进四合院其中的两进,在侧面重新开了门,又用院墙分隔出独立的院落,排房子和后排房子互不相干,中间是宽敞的庭院。
秦今朝一家人住的是面北朝南的后院,前院被用来当成会客室和杂物间使用。
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宽阔的庭院。如今是冬天,草木凋敝,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棵杏树,一棵李子树,一棵白海棠树,光秃秃的矗立着,一股浓重的肉香味儿扑鼻而来。
这一片都是家属院,在改建的时候,把这一片区域的下水管也埋上了,连接上了市政的污水管道。这里不光有上下水,还能享受市政统一供暖。
这样高打地基,房屋调高4.5米,两层厚厚青砖垒建而成的房子,冬暖夏凉,住起来十分舒服。
因着在侧面开了门,原本的西厢房就被拆掉了,东厢房被分割成了厨房和厕所。
“妈,我回来了。”秦今朝喊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直奔着厨房而去。
一进厨房,就看见了和保姆阿姨一起忙活的母亲崔胜芳,虽然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但已经做出了好几个凉菜,摆放在跟厨房连通在一起的餐厅柳木方桌上,用纱布盖着。
看见儿子,崔胜芳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地打量了儿子一番,笑着说:“没瘦,看着很精神。”
崔胜芳今年五十四岁,明年就可以退休了。梳着刷子头,两边头发用黑卡子别在耳后,长相清秀,很显年轻,秦今朝长得三分像她。多年来,一直在做妇女工作,身上天然便带着些亲和、慈祥的气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更是个称职的母亲。
两人聊了些闲话,崔胜芳便催促儿子去洗澡换衣服。
他们这一家人都爱干净,洗澡不光是洗去一身风尘,还可以洗去有可能召回家的虫子、病菌。
家里也有浴室,不过洗澡稍显麻烦,距离这里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个公共的大澡堂子,秦今朝取了澡票,带上香皂、毛巾就去了澡堂子。
等他洗澡回来,饭菜已经摆上了桌,父亲秦远志坐在餐桌前,正打开一瓶茅台酒,隔着窗户见他进了院儿,连忙招呼他:“吃饭了。”
秦今朝应了一声,将湿了的毛巾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就进了餐厅。
保姆阿姨不见了,餐厅里只剩下一家三口。
秦远志给三人都倒上白酒,算是给他举办的接风宴。
三人未免又想念起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大,几年没回来了,三人都很想念他。不过老两口一想到他是在为国家做贡献,就又释然了。
崔胜芳就提起了颜丹霞,“……马上就要过年了,她回老家了吗?”
秦今朝只跟崔胜芳简单地提了下颜丹霞的情况,知道她没有父母,却不知道她也没有其他的亲戚可依靠。这会儿两人已经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那颜丹霞的情况,他就可以更详细地跟父母说了。
听完了秦今朝所讲,崔胜芳就有些着急起来,“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她那个培训班也要放假了吧?你快去把孩子接过来了,大过年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学校算是怎么回事。”
瞧着母亲比自己还着急的样子,秦今朝便笑了起来,说:“我问了,他们明天上午上半天,下午正式放假。我今天晚些时候去找她,看看她愿不愿意来家里过年。”
崔胜芳:“要不我跟你爸一块去,这样显得正式些。”
秦今朝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他有些拿不准颜丹霞想不想来,如果父母都去了,她就是不想来也得来了,有些像是胁迫她似的,他想尊重颜丹霞自己的意见。
崔胜芳:“那一定要让她来,家里就咱们家就三人,她来了还能热闹些。”
秦今朝:“看她的意思吧,毕竟刚刚确定恋爱关系,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秦远志这会儿插话,说:“对,看人家姑娘的意思,太热情了,反而让她觉得不适。”
崔胜芳也觉得有道理,说:“行,她要是不愿意来家里住,就大年三十晚上来家里过。”
秦今朝点点头。他的父母总是这么的通情达理,相信他的眼光,爱屋及乌。
饭吃得差不多了,酒一人喝了二两左右,有些微醺,但又不醉。
父子两个去了书房。
秦远志开口便问:“想要上位了?”
秦今朝点头,说:“越来越觉得束手束脚的,通过别人去做事,做出来的效果比预想的差太多,就想自己站在主导的位置上。时间紧迫,我有些等不及了。”
秦远志笑:“这可和你当初自己制定的三年、五年计划不一样,才一年多。”
秦今朝点头,说:“海州厂跟我想象中不一样,而且,厂领导也比我以前接触的领导更加的……”
他摊摊手,秦远志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两人通信往来,每回回来,儿子都要跟他详细说厂里的情况,说他的想法。
他轻笑着,慢悠悠地用紫砂茶壶沏茶,不一会儿,满室茶香,他给儿子倒了一杯,才说,“你准备怎么做?”
秦今朝:“想办法给沙广军创造机会,调出海州厂去,让沈岳良接替他的职位。至于梅书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继续去疗养,直到退休。”
秦远志点头,说:“做事留一线。”
秦今朝:“我明白。沙厂长是个好干部,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优点,只是,不适合在厂长的位置上罢了。他之前的劣势是在部里没有欣赏他的领导,但是因着废水装置项目,还有跟豫东油田达成合作,以及座谈会成功召开这几件事儿,化工部牛副部长和化肥司王司长都对他印象改观。而且,正值邓同志提出‘干部四化’的时机,必然要让一部分年纪大、无作为的干部调整至无关紧要的位置上,给更符合四化的干部空出位置来,这是个时机。”
秦今朝手里头捂住紫砂杯,啜了一口,然后惬意地呼出热气,脸上浮现出“我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之色,说:“看来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秦今朝:“考虑得清楚了,但具体如何实施,还需要时间。”
秦远志点点头,也没有问儿子是否需要帮忙。他这个小儿子没有身为小儿子的娇惯、天真,从小就有主意,思考得多,想得长远。不可否认,自己和他妈妈的身份给孩子带来了很多无形的便利,比如言传身教、见识、政治嗅觉等等,却并没有利用身份之便给他争取过任何好处。
化工大学是他自己考上的,跟着考察团出国也是因为他成绩足够优秀,被常教授推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