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新一辈 第35节

  第二天上班前, 沈副局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去了办公室,交代秘书, “今天沙厂长他们要是再来, 就带到办公室来吧。”
  结果, 这一天,沙厂长和秦今朝也都没有再来。沈副局长还以为两人离开了,正松了口气, 却又不放心,让秘书去招待所打听, 得知这两人根本就没有退房,四个人白天都出去了,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沈副局长心里头又忐忑起来,沙厂长堂堂一厂之长, 又会伏低做小, 又会哭穷诉苦,还会把大道理捆绑到他身上, 还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去家里送礼,谁知道现在又在搞什么鬼呢。
  快下班的时候, 他起身去了局长办公室。跟局长聊了好久,出来的时候心情放松。把秘书叫过来,“你去招待所找一下沙厂长,让他们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一趟。”
  将沈副局长秘书送出招待所大门,秦今朝返回时,脸上已经带了笑容, 三步并作两步去了沙厂长的房间。
  沙厂长乐呵呵地跟小郭聊着什么, 一看见秦今朝就迫不及待地说:“这就是成了吧?”
  秦今朝:“嗯, 他能主动找我们,八九不离十。”
  沙厂长又开始摸索烟盒,大声叫了声:“好!”又大笑两声,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说:“不行,还不到高兴得时候,不能够得意忘形!”他这么说着,却也抑制不住笑容。
  他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秦今朝的肩膀,又用劲儿捏了捏,说:“好样了,我没看错你!”
  这次的事儿,从头到尾他都听了秦今朝的计策,包括昨天,他们去了市里瞎转悠了一天品尝当地的美食,买了许多不用票的特产,悠闲自在得很,就好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似的,但在这样危急存亡的时刻,也是心焦的,不过,沙厂长还是选择了相信秦今朝。
  如今看来,秦今朝的每一次策略都是极为正确的。
  沙厂长接连抽了两支烟,才将心中的激动压制下去。
  翌日9点多,沙厂长一行二人再一次来到沈副局长办公室。
  今天的沈副局长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热情之余,又多了些亲切,他解释了下昨天是外出办公室去了,听说他们去了家里,还责怪他们没留下来吃饭。
  沙厂长也跟着他客套几句。
  很快,沈副局长就率先进入正题,说:“……关于天然气的事情,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昨天又将情况上报给了局长,好说歹说,原则上是同意了两个单位之间的供需买卖,只是,这件事情不光涉及到两个部门,还涉及到两个省,还涉及到了运输、结算等等诸多的事情,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啊。”
  沙厂长心中大感安慰,忙说:“只要贵单位同意给海州厂提供天然气,其他的都好说。石油工业部那边,我请求工业部化肥司出面,至于豫南省这边,我会亲自去赵北省政府,请他们出面!其他细节,我们会做一个方案出来,细节,咱们再协商!”
  海州大化厂是化工部直属单位,但却在赵北省的行政区县内,虽然在财务方面不和省里发生交集,但在其他很多事情上还是有管辖权的,所以海州厂跟赵北省委省政府往来一向不少。
  这次海州厂天然气短缺的事儿,也牵动着省委省政府的心,毕竟这关乎着即将到来的春种。沙厂长非常有自信他们会帮着出这个面。
  听沙厂长大包大揽,沈副局长心里头终于舒服了许多。
  经过了十年的特殊时期,他养成了循规蹈矩,不冒尖,不出头,上面让怎么干就怎么干的性格。这样不是通过上级单位有计划的调拨,而是自己就将天然气卖出去,还是头一回。
  沙厂长愿意让上级单位去协调,他这边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其实,我卖你买,真是个双方单位都得益的事儿。豫南油田目前每年能产出伴生天然气气3-4亿立方。但豫南省没有用电大户,除了少量民用之外,为了消耗这些天然气,油田勘探局专门弄了个小型的发电厂,整个局里烧水、用电、供暖全都用这些天然气,但依旧消耗不完。
  看着这些资源被白白浪费,他们心里头也觉得可惜,只是,不愿意承担开先河的风险罢了。
  既然局长也同意了,上级单位由海州厂去协调,沈副局长心里头也十分高兴。
  中午,邀请豫东油田局长,还有其他几名领导一起,在小食堂里招待了沙厂长一行人。
  酒席中,又敲定了很多具体的事宜,还有一些细节,秦今朝拿着本子一一记录下来。
  沙厂长喝了不少酒,第二天离开豫东油田招待所的时候,头还有些疼。秦今朝请沈副局长秘书帮忙,找来了好几个油桶,装满了油,省得一路上又为了找加油的地方而费心费力。
  而后一行人一路向北,马不停蹄地又奔着燕市而去。
  到了燕市,见了化肥司王司长,将跟豫东油田合作的事情汇报给他,并请他帮忙跟石油工业部沟通,王司长这回没有推辞,反而赞赏地夸了沙厂长,说他主观能动性强,不挺不靠,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正是当下正需要的,改革的精神。
  沙厂长听得心中感动,又欣慰自豪,跟王司长打交道那么多次,还是头一次夸奖自己。
  王司长立刻带他们去找了牛副部长,牛副部长一听,就亲自打电话约见石油工业部的领导,下午,秦今朝就跟着几位领导一起到了石油工业部,坐到了会议室里。
  两边的领导交流,就不需要秦今朝插言了,也没聊太深入的内容,双方便握手,算是达成了合作。
  石油工业部会往豫东油田下发一个同意供应给海州大化厂天然气的文件。
  从石油工业部出来,一行四人跟领导们告别,又往赵北省省会宝安市赶去。
  从燕市到赵北省省会大概三四个小时的路程,今晚在那边休息一晚,明天正好去趟省委。
  省委那边的工作,正如沙厂长猜测的那样,非常顺利,当着他们的面儿,就往豫南省挂电话。两边沟通后,省委领导深切地叮嘱沙厂长,“一定要加快速度,不能耽误了春耕啊!”
  沙厂长肃然保证,“只要天然气到位,海州厂全厂上下一定加班加点!”
  沙厂长立刻借了省委的电话,给留守的沈岳良打电话,交代他立刻着手和豫东油田合作的各项事宜,同时,做好重启三班制的准备。
  沈岳良也是激动不已,在电话里保证一定尽快完成。这些事情并不复杂,参照跟港口油田的各项合作标准,在那基础上做出修改就好了。
  出了省委大院,沙厂长吩咐小罗:“回海州。”
  秦今朝看了沙厂长有些蜡黄,红血丝都开始暗淡的脸庞,提议道:“要不在这边休息一晚再走,我怕您身体撑不住。”
  郭亮跟小罗也在一边附和着。郭亮尤为担心,他跟沙厂长住一屋,知道这阵子沙厂长有多累,非常心疼他。
  沙厂长犹豫了几秒,还是拒绝了,说:“回去吧,反正也不远了,回了海州厂我心里头才能踏实。”
  回到海州厂,已经是傍晚,天擦黑了。
  秦今朝和沙厂长都在车上睡着了,等车停了,才被郭亮叫醒。
  秦今朝在宿舍楼前面下了车,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煤烟子味儿的空气,仰头看着高高矗立的造粒塔,忽然就有了些成就感。
  再过几天,造粒塔又可以如同往日那样,终日不停息地忙碌了,而消声了许久的火车汽笛声,也将重新鸣叫,整个海州大化厂,即将迎来热火朝天的大干特干。
  重新驶出的车里,沙厂长不知道是不是被刚刚开门时的冷风吹到了,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郭亮立时急得不行,借着熹微的光芒观察着沙厂长的脸色,见他无精打采的,脸上都是倦意,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温,只觉烫得不行,又忙试了试自己的额温。
  “厂长,你发烧了!”他惊呼出声,又觉他在打颤,忙交代小罗,“去厂医院。”
  沙厂长忙制止他,说:“我没事,回去吃点感冒药,休息休息就好了。”还在路上的时候,一觉醒来,他就发觉自己身上不对劲儿,一阵冷一阵热的,头疼脑胀,鼻塞、喉咙里头发痒,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感冒了,但也没有声张。
  心知这是这段时间一直奔波劳累,身心都得不到休息,全靠一股子气儿支撑着,好不容易事情办妥,心里的石头落地,身体不适的症状便涌现出来。
  虽然已经打电话给沈岳良交代了后续和豫东油田合作的事宜,但自己不在边上盯着,终究还是不放心。想到这里,他改变了主意,“还是去医院吧。”
  是吃药还是打针、输液,终究在医院里好得更快些。
  到了医院,医生护士们都忙碌起来,检查一番后,医生温和地说:“厂长身体底子好,就是这次出去太过劳累,身体吃不消了,我给厂长开些药,再输点营养液,好好睡一觉,休息几天就能好了。”
  郭亮这才稍微安心了些,在身边陪着他。
  输了会儿液,沙厂长觉得身体状况好了许多,却又躺不住了,他吩咐郭亮,“你去找一下沈总工、总务处庞处长……”
  他念出一串人名,吩咐郭亮把他们都叫过来。
  郭亮有些犹豫,“都这么晚了……”
  沙厂长哼了一声,不悦地看了郭亮一眼,他跟秦今朝这几天风尘仆仆,颠簸劳累,费心费力,他们在海州厂吃香的,喝辣的,滋润得很,怎么大晚上让他们过来一趟就不合适了?
  郭亮只好说,“是,我这就去。”
  沙厂长也不是故意为难这些人,只是躺不住,就想早一点听听和豫东油田合作的事情有没有开始执行,进行到哪一步了。
  沈岳良以前手中的权利有限,他发下去的命令,那些人未必肯实打实的执行。那些人,可不像自己这个厂长那般有责任心,肯为了海州厂拼掉老命。
  而另一边的秦今朝却是无比放松,回来了海州厂,就算是彻底完成了任务,后续跟豫东油田的合作事宜,就跟他没关系了,他要彻底回归到技改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
  他回了宿舍,兑了热水,洗脸、洗脚,洗去一身风尘,便换了睡衣,倒在床上。很快,睡意袭来,朦胧间,他又想到了颜丹霞。
  自己出去这些日子,她也该回来了。不知道梁静和张海洋两人提前走了之后,就剩她一个人在机械二厂过得怎么样。
  颜丹霞是两天后回来的,那个时候,以沈岳良为首的海州大化厂代表已经出发去和豫东油田的工作人员商谈合作的具体事宜。今天传来好消息,说是双方协商得很顺利,不日就能签订合作协议,豫东油田答应这两天就先将第一批天然气运送回来。
  各位车间主任们重新安排了三班倒的工作表,正在抓紧时间跟职工们开动员大会,争取将错失掉的进度尽快赶回来。
  颜丹霞一回来,发现海州厂这截然不同的氛围,便猜想秦今朝估计着是给干成了。
  秦今朝自机械二厂离开时跟她说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那时候她便觉这事儿挺难办的,却没想到没有几天,就给办成了。
  好似多难的事儿,在秦今朝那里都能轻松解决。
  这次在机械二厂,她学会了很多,心里头产生了许多和人分享的喜悦之情,但好似没有别人可以说。
  刘艳娟她是个爱听热闹的人,但只限于轶闻、家长里短,关心她在机械二厂,有没有人被人偷塞情书,吃穿住用行如何,并不关心她工作上的收获。
  所以,虽然颜丹霞回来的当天晚上,刘艳娟追着问问题,跟她聊了许久,但没有聊颜丹霞想要聊的。
  她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许多话只需说给合适的人听。
  她想,秦今朝肯定是那个合适的人。
  “……那你下回什么时候再去?”
  颜丹霞和刘艳娟洗漱完,吃了颜丹霞从燕市带回来的点心当做早餐,就结伴往办公区走。
  颜丹霞是以废水利用装置硬件技术指导的身份去的机械二厂,这次是第一次去,中途应该还会陆续过去几次。
  颜丹霞:“还不确定,看机械二厂的生产情况,还有他们的要求。”
  刘艳娟由衷地说,“真羡慕你能去出差,还是去燕市!”
  身旁忽然就有人重重地“切”了一声。
  颜丹霞循着声音看过去,是她曾经的室友,黄敏娜,这人,她不予多理睬,拉了拉刘艳娟的胳膊,示意不用搭理。
  刘艳娟和黄敏娜每次见面不是冷嘲热讽,互相谩骂就是撸袖子吵架。
  两人结仇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都是颜丹霞的室友,一个跟她矛盾重重,一个跟她相处愉快。矛盾重重的那个见不得有人跟颜丹霞相处愉快,于是总是出言撩拨、说话难听,刘艳娟又不是平白受气的人,自然会反唇相讥。
  次数多了,就变成了这样。
  至于颜丹霞和黄敏娜的矛盾,说起来也很可笑。
  颜丹霞进厂的时候,不知道干部处和劳资处是怎么协调的,将她安排到了现在的宿舍,和黄敏娜一起住。
  黄敏娜是干部身份,之前又一直单独霸占一间宿舍,忽然来了个室友,这个室友还是个学徒工,她一下子就不干了,就去找干部处闹,想让颜丹霞搬走。
  干部处自然是没同意。
  这个黄敏娜撵不走人,就开始挤兑、欺负颜丹霞,想要搞得她主动搬走。老家那些最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的泼妇们都拿颜丹霞没办法,颜丹霞岂会在乎黄敏娜这些小手段?
  结果几次三番,沉默寡言的颜丹霞尚未觉得如何,黄敏娜却因为跟颜丹霞吵闹置气,被左邻右舍投诉,又因为心情不佳影响了工作,被领导数次批评。
  黄敏娜实在住不下去了,只好自己去申请调宿舍。紧接着,刘艳娟就被调整搬了过来,成为颜丹霞新的室友。
  黄敏娜恨死了颜丹霞,尤其是看到新室友跟她相处愉快,说说笑笑的,心里就更恨了,连带这个新室友刘艳娟也被迁怒到了。
  刘艳娟是因为自己才惹到黄敏娜的,又一直在维护自己,颜丹霞肯定是无条件站到刘艳娟这边的。
  只是两人性格太过不同,颜丹霞是觉得没有必要理会黄敏娜这种小人,越搭理她,她越带劲,跟她争赢了,吵赢了又如何?
  她没有拉住刘艳娟,刘艳娟朝着黄敏娜翻了翻白眼,“切什么切,漏气了!”
  “你才漏气了,出个差就了不起了,没见过世面!”黄敏娜扬着下巴,朝着颜丹霞两人喊道。
  “就你见过世面,你去过首都吗?你出过差吗?哼,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我看你就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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