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欺负老实的她 第62节

  来到书案前,她展开洁白的纸张,提起一只细毫,对着赐婚圣旨小心翼翼地勾勒起来。
  世子说她的天赋是模仿,狄将军说他必须遵守陛下的命令,堂姐说她们姐妹和小皇子相依为命……她说过自己会努力,也会勇敢。
  一个像了六分的字跃然纸上,这一瞬,薛含桃的眼睛大的出奇。
  她在指尖上咬出了一个牙印,随后,慌忙地将一页纸同样丢进了炭盆。
  第62章 “你选择哪种法子?”……
  孙医圣已经从儋州启程,不日将到达都城,在此之前,孙大夫会先用针法激发崔伯翀身体的活性。
  过程当然很不好受,和从前高贵优雅的形象相比,每每结束时,他更像是一只负伤的孤狼,狼狈不堪。
  幸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最痛的时候,他的嘴角仍噙着一抹愉悦的笑容。
  孙大夫看见了心中啧啧出奇,第一次没能从崔世子的身上感受到凶戾的气息,如果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即便不服用续命的丹药,撑上一年或许也不是问题。
  他忍不住好奇,开口发问,“世子看起来是有什么喜事吗?”
  “无事,明日元宵,准备出门游玩而已。”崔伯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他,一边擦去经脉处流出的淤血。
  末了看孙大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随意又补充了一句,“孙大夫若是不得暇,我和内人赏花灯时可以顺便带回一盏,送给孙大夫。”
  “这便,不劳烦世子和夫人了。”闻言,孙大夫呵呵笑了一声,眼皮直跳,当他听不出面前的青年是在朝着自己炫耀?
  有些人变得那叫一个快,之前还疯魔地折腾来折腾去,才过了半个月而已,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又开始做人,装个君子的模样,将人家一个单纯的小姑娘骗的团团转。
  明明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竟然哄着人说是陪他吃药。不过,做人的崔世子比做魔的他更有活气,孙大夫纵然牙根痒痒也没说什么。
  “可惜。”崔伯翀的薄唇中吐出两个字,换上新的衣袍,衣冠楚楚地离开孙大夫那里。
  他并未第一时间回正院,而是先去了库房。
  -
  薛含桃慌里慌张地“毁尸灭迹”后,答案没能想清楚,却是等到了崔世子手中的一张黄金面具。
  镂空的金纹严丝合缝地将她的小半张脸遮住,刚好是她曾经戴过的那副。
  她脸上长肉了啊,为什么还是这么合适,薛含桃装作镇定地用手摸摸,又摘下来看了看,将之前没能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世子,你会仙法吗?面具合适,之前的嫁衣也比宫里的合适。”
  “人的神韵在骨不在皮,只要探出你的骨相,皮肉大部分皆可以忽略。”崔伯翀轻描淡写地同她解释,一只手更拉着她同她示范,怎么将一个人的骨相探出来,“骨头一旦成型就不会改变,你摸摸这里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指尖被迫触碰到的地方是他的眉骨,很硬,眉尾处异常锋利。
  “比我的高一些,骨头也更大一些。”薛含桃老老实实地说,指尖往下又被迫放在他的鼻梁上,她感受到灼热的呼吸,有些出神。
  “我也很厉害。”
  她喃喃说道,告诉崔世子她也能使出一门常人不会的仙法,到了那天一定会让他惊掉下巴。
  “好,我等着。”
  崔伯翀笑着哄她,随后拥着她的肩膀出了书房,带她往东院的小花园走。
  “农书当中没有记载如何栽种桃核,使它成活,不过在丰县时,有人告诉过我两种让它发芽的方法。”他微微眯了眼睛,黑色的瞳孔盯着她,坦然承认在她离京之后,他确实追去了丰县。
  桃子没有找到,却在她曾经住过的屋中看到了一颗桃核。
  丑陋的外表裹着黑乎乎的泥土,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无人问津的地方,鬼使神差地,他将这颗桃核捡了起来。
  洗干净后,带了回来。
  然后在她迷茫的时候,崔伯翀趁机将桃核塞入她的手中,让她再为自己种出一棵桃树。
  原来真的是桃林村中那片野桃留下的桃核!
  薛含桃顿时将自己偷偷模仿圣旨的事抛到了脑后,她着急地追问洪水退下去后,桃林村的房屋里面有没有住人,野桃林他又是否去过?
  “我父母就葬在离野桃林几步路的地方,离开前我去看过,他们的墓碑仍在水中,只露出一个顶。”
  薛含桃的神情低落,如果洪水退下的时候将那块墓碑卷走,她就很难再找到父母的坟墓了。
  “二十多处房屋,至今都还空着,不过岳父岳母的墓碑还在。我找过去的时候,一户姓姜的人家帮忙洗去了墓碑上的淤泥。”崔伯翀平静地说,那户
  人家中的老妇在听到他是她的夫君时,还向他打听薛含桃和她的堂姐过的怎么样。
  “她有一子,也颇为关心你与薛妃。”
  “那他可能是姜二哥,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薛含桃松了一口气,小声附在他耳边说姜二哥是隔壁村的人,曾经和她还有阿姐幼时一起玩耍。
  准确的说,她年幼的时候,姜二哥和她的堂姐时常待在一起,青梅竹马感情极好。
  然而,大伯父和大伯母嫌弃姜二哥家贫没有能耐,棒打鸳鸯,将堂姐嫁给了一个行商之子。
  “收来的聘礼都修房子给堂兄娶妻用了,堂姐离家的时候哭的很伤心。可是,她嫁的那家人比大伯父他们还过分,竟然将堂姐当作赁妻!”
  “父亲临终前为我定了亲,选了他看重的学生宋熹,但我也没能过上祥和的日子,若不是阿凶和世子救我,也饿死淹死了。”
  薛含桃说着忿忿不平,慢慢地又生出些委屈,她们就是扎根在乡间的野草啊,出身低微,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可命运总是将她们弄得灰头土脸。
  “我有时做梦都想,未来会不会变好,不止我和我的堂姐,还有很多很多和我们相似的人。”
  听她诉说,崔伯翀的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变化,只他的手掌缓慢地拍着她的后背。
  “会的。”他说,孤苦无依的农女靠着自己的勇敢和坚持赢来了立身之地,她的堂姐也在后宫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获得转机。
  明明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也压根没有起伏,但听起来就是令一颗桃子死心塌地的信服。
  “嗯!我信世子!”
  薛含桃望着他,很快破涕为笑,接着又问让桃核发芽的两种方法是什么。
  “其一,将它直接埋在土里,此处就很合适,之后便不再管它,经历过寒冷的冬日,到了春暖花开之时,它自会发芽。其二,砸开它的外壳,把它放在温水中,半个月后它便会发芽。两种方法有利有弊,前一种更简单但等候的时日长,后一种时日更短但更为凶险,因为砸开桃核外壳的时候不小心会将整个桃核毁掉。”
  崔伯翀指着花园的一处空地,问她要选择哪一种法子。
  “现在快要到春天,一定要经历冬日的话,是不是要等到下一年?”女子犹犹豫豫地开口。
  “是。”他点头。
  “那,那就将它砸开吧,虽然冒险但我想世子快些看到它发芽。”桃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没有多少挣扎。
  崔伯翀的目光轻拂过她的脸,低低笑了一声,有种奇异的温柔。
  他从未怀疑,她瘦小的身躯中藏着一种称作执拗的力量。而她选了第二种法子,也说明她并不是怯弱的往后退的菟丝花。
  爱人如养花么?他想知道自己会把她最后养成什么模样。
  “面具收好,明日随我出门时戴着它。”
  “嗯。”
  “明日和你的元宵灯会,想明白了吗?”
  “……没有。”
  闻言,崔世子冷淡地压下眉眼,接着抬脚便走,薛含桃讨好地,迅速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我有钱了,给世子买花灯,好不好?”
  她的脑子实在是迟钝,想不到元宵灯会究竟有什么玄机,只能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大眼睛乞求他的原谅。
  “不好。”崔伯翀依旧冷漠无情,对她做出了惩罚,让她把他之前让她记下的官吏勋贵往来复述一遍。
  无奈,薛含桃只能耷眉臊眼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到正房里面,她老老实实地朝着他背诵谁家的女儿嫁了谁家的儿子,谁家和谁家的子侄分别去了何地为官,谁家与谁家又有仇怨,闹到了何种程度。
  “青石县的现任县令姓甚名谁?”
  在她背到大半的时候,崔世子冷不丁地掀开薄唇,问了她一个问题。
  “姓梁,名顺弘。”薛含桃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自己在青石县待过。
  “他的夫人出身何处?”崔伯翀又问。
  “……我不知道。”薛含桃羞愧地垂下脑袋,她没记住那么多。
  “他的夫人是京中礼部侍郎的庶女,而礼部侍郎是蔡存的拥趸,所以,你口中的稽夫子在得罪了蔡党门人后,他的名字即刻被青石县县令以德行有亏的理由除去,致使科举落第。他的父亲与县令争论,受其打压,后来便气绝身亡。”
  “你要成为未来的国夫人,天子的姨母,告诉我,当稽韶带着你的名帖找上门的时候,这件事你准备如何帮他?”
  崔伯翀居高临下地质问她,薛含桃顿时懵住,她的唇瓣抿了又抿,不知要如何回答。
  “……可以报官吗?”最后,她吞吞吐吐给出了自己的法子。
  上次被刘金眉暗中指使污蔑为流民抓去,她就是这么做的,向府尹大人报官,后来虽然经历了很多波折,但结果证明是有用的。
  “官官相护,你说呢?”崔伯翀盯着她,似笑非笑地摇头。
  “那,那就把证据和人证带给…给陛下看!”世子不会帮她,薛含桃本来想说宫中的堂姐,但一想堂姐在深宫,所以她想到了陛下。
  陛下不是说自己是她的姐夫吗?而且他说的话最有用。狄将军要听他的,世子口中的蔡存应该也不例外。
  第63章 “给,都给。”……
  公理走不通那便走私情这一条路。
  薛含桃误打误撞地领会了这一点,虽然仍不是很明白,但她忙不迭抬眼看他,问可不可以。
  崔伯翀的回答是慢悠悠地坐下,不可置否。
  他颀长的身躯透出一股散漫的架势,从薛含桃的角度看去,优越的长腿,还有冷白的下颌都让她移不开眼睛。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会有难以置信的感觉,原来路边的野草真的陪伴在了一株华美的魏紫身边。
  少女目光怔怔地望着他,含着一分痴迷,一分爱慕,还有一分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恍惚。
  好不真实,她真的拥有他了吗?即便她可以种出他想要的桃树,变成更为甜美的桃子。
  明明此时,她站着,比坐着的他还要高出一些,但薛含桃却忍不住羞窘,慢慢地直起腰,仿佛这样自己就能更有底气。
  她的眼神和动作隐晦又小心,以为不会被发现,可是,在她努力将脊背挺直的时候,男人黑沉的眼睛立刻毋庸置疑地锁定住了她。
  薛含桃心尖一颤,干巴巴地朝着他笑,和他解释最大的官归德昌帝管,“陛下是天子,呃…只要住进那座宫殿,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所以,向他告状,应该有用。”
  他可以统领天下,是因为他住进了那座代表着皇权的宫殿,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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