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唯有一点有些糟糕。
  他张开掌心,只剩下十天,他所谋划的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但唯有变数不可捉摸,以不悔公子如今的状况不能不多做打算。
  这几日他尝试了许多办法,都没能让自己恢复到哪怕是从前一半的灵力。只要一想起这些日子那些蛊兵所做之事,他就感觉头痛欲裂。
  晏空青身体特殊,保留说话思考的本事已经是个例外。其余蛊兵并无此等本领,钻入体内的蛊虫尚且存活就已经是最好的状况。
  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并无丝毫自我意识,好比棋盘之上的棋子,一令一动。接收到了要去何处采集何等药材的命令,他们必定不会去往别处,可辨别不出所需药材是哪株,他们也只会在那地徘徊。
  若是不悔公子法力如初,他依旧可以当做下一盘棋那样执掌风云,但这次受伤实乃意料之外,维持棋盘所花费的灵力已经到了极限,更别提再发出什么其余的命令。
  他揉着额角,吸食了屋内五位蛊兵身上的灵力。无法自我修复,灵力恢复不了,不悔公子只能如此,每日靠着吸食旁人身上的灵力修补灵脉。
  许是今日急功近利了些,吸食多了,还未等灵力同化完毕,不悔公子就觉得肺腑之间一阵辛辣,数股灵力在内里冲撞、叫嚣,以至于他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
  他眼底发红,怒而将茶桌上的东西全都挥到地上。
  “砰”一声过后,不悔公子缓缓擦去嘴角的血渍,自顾自笑着,“谁都别想阻碍我,谁都别想!别想!我要的绝对的把握,十足的颠覆。”
  茶壶茶杯在地上四分五裂,一大片瓷片之中躺着一张金色面具。
  不悔公子盯着它看了许久,抬手化镜。
  镜子里的那张脸孔熟悉无比,出尘脱俗,他笑里面也跟着笑,“还有十日,再等等,很快就能见到我了。到时候大阵开启,我亲自接你回家。”
  癫狂的笑声在殿内回荡,茶叶的苦与血的猩甜味充斥着不悔公子的鼻腔,他却觉得久违的痛快。
  良久不悔才收起嘴角,他松开手掌,铜镜自然下落却在落地前化成白鹤,转瞬消失于前。他手指轻点几下,传讯于晏空青,“有一份信任摆在你的面前,接下或丢弃,都算你的。要吗?”
  第89章 长阶下蛊心弑真心
  久违的日光洒在楚蘅的脸上,他半眯着眼,跟在晏空青身后,终于迎来所谓的死日。
  谈不上什么害怕,也并不是如面上表现的那样无惧。他整夜不眠,思来想去,也无法猜透不悔公子意在何为。
  若为开阵,楚蘅也只能随机应变,幸好自己最不缺的就是血,再召唤出断恶残影也可以硬抗一阵,幸运地话,或许还可以撑到潜卫营救之时。
  断恶与鸣羽必然早已察觉不对劲,再一细想就能得到楚蘅的消息。前几日闹出的巨大动静已经是楚蘅能发出的最大限度的求援,若是他们并未接收到对应的消息,楚蘅也没什么办法了。
  不是换岗的时辰,蛊兵井然有序地在周围巡逻,并无异样。。
  楚蘅左右张望,在走过长桥时,正巧与穿着甲胄的小七对上视线,他藏匿于蛊兵之中,装得有模有样,随着一批蛊兵往大殿方向走去。
  几乎是下意识,楚蘅放轻了呼吸,心跳加快,而后略有心虚地觑着晏空青。
  幸而,晏空青只一言不发地往大殿的方向去,并未分出丝毫眼神给楚蘅。
  楚蘅一颗心还未稳稳落地,下一秒又因着侧方走来的一大批蛊兵而高高吊起。
  在里面混着的三十六和四十八死死盯着这边,目不转睛。在楚蘅看来,这就像是一群凡人中有两个仙人施法举着大旗悬空飘摇,高呼着“我在这、我在这呢”,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那个,”楚蘅一把握住晏空青的手指,用身体挡在他们与晏空青中间,笑着说:“天气不错,不死树花开得正茂。”
  晏空青只低头看了一眼,缓缓抽开手,没有注意到那群蛊兵,“你心情很好。”
  好容易送走了那群人,楚蘅随着晏空青走上长廊,不敢放松,嘴上随意应和着。
  “也不算吧,之前一直关在寝殿内,没有机会出来。”楚蘅小幅度地左顾右盼,“尽我欢,成我乐。日后没机会再看,多一眼都是珍贵,到时候我走在往生途上,最后忘记的会是茁壮的不死树,而非你这般冷冰冰的脸。”
  可能掩饰得太过明显,晏空青忽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楚蘅。
  他们停在靠近大殿的最后一个连廊拐角处,楚蘅身形一滞,只能硬着头皮回看。
  像凝视着幽深漆黑的山谷,两种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楚蘅的心脏自谷顶坠落,惊悸、无助感自脚底攀升。有那么一种时刻,他承受着晏空青无声的审视,会以为晏空青也和自己一样看见了长廊尽头,刚迈进大殿的潜卫首领鸣羽。
  他不敢吭声,曾经最会演戏的那个人如今也因为一场未定的援救而心生怯意,生怕哪一句说的不对,引起晏空青的警觉,从而成了真正的毫无退路。
  越是沉默,楚蘅越是不安。他提起嘴角,自责于自己露出马脚的轻易,却并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在旁观者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湛。
  而此时此刻并不了解真相全貌的楚蘅,也并不明白方才的话落在眼前人的耳边,意味着什么。
  晏空青将其毫无破绽的笑容收入眼中,压下心底翻涌而上的疼痛,淡淡地开口,“嗯,那你看。”随后快步向前。
  楚蘅跟上去,松了口气。
  “你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
  “是吗?”
  “有点,但比起以前差得远了,算了算了,不提以前,反正也回不去了。”
  浅浅的嗯声被蛊兵的高喝声掩盖得彻底,两人走进殿内,被四面八方的眼睛盯住。
  殿内空间依旧大得很,只不过肉眼可见多了许多人,成排的蛊兵列于殿内阶下,留出一道通路。
  楚蘅随着晏空青在长阶下立住。
  “禀公子,楚蘅带到。”晏空青说。
  地位一朝变幻,楚蘅从龙骨椅上俯视所有人的君上变成了九十九道阶下仰视的蝼蚁。而不悔公子戴着他那副面具,坐得坦然又自然。
  不悔公子问道:“好。考虑得如何?”
  晏空青并不犹豫,“珍贵之物,自然是要的。”
  “很好,那就开始。”
  楚蘅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近乎谜语般的对话,在某个瞬间忽然感觉周围气氛突变。他环顾四周,与众位蛊兵豺狼般的眼神对上。
  蛊兵应声而动,一部分堵住殿门,另一部分将楚蘅和晏空青围在圈内,楚蘅的眼神随之滑向晏空青。
  没有任何招呼,晏空青提着破空便冲楚蘅而来,剑光一横,任谁都躲闪不及。
  楚蘅眼神忽变,摸着自己腰间的破口,转头看向不悔,“这是要让晏空青亲手杀我?”
  “他的选择,我做不了主的。”不悔公子轻声细语地解释,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是晏空青缓步靠近,手上的破空在地面上划过,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不杀你,死的就是我。”
  楚蘅不经意瞥过人群中的鸣羽,步步后退,“好不公平,至少别拘着我,恢复了灵力再战。”
  “已经撤了。”晏空青并不在乎。
  这话一说出口,楚蘅以及龙骨椅上的不悔公子都震惊住了。
  “谁准你自作主张的!晏空青!”
  听着这语气,楚蘅心里莫名痛快,他不用看就能猜到不悔的表情,无非是担忧与恐惧。
  至于为何,楚蘅松了松筋骨,歪头一笑,把心思放在眼前,“还不曾与你对上过,没想到首次便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境地。好一个物是人非。”
  “错了,是你死我活。”
  “这么爱你的我,也忍心下手,还真是绝情绝意。”楚蘅晃动着手腕,再次上前刺去,口中之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晏空青不再言语,手上的破空兀自闪光,随着其主人的动作向前而去。
  有了灵力,楚蘅迅速唤出自己的佩剑,迎了上去。
  两柄同根同源、一模一样的宝剑在空中碰撞发出蹭一声,余波自殿中心向四面八方震开。
  预料之中的痛与麻并未及时来到,两剑碰撞的那一刹那,楚蘅霎时抬眼盯着晏空青,那一种自从皇城就有的猜测又浮上心头。
  来不及细想,晏空青的剑又朝自己刺来。楚蘅弓身连退三步,抬手以血醒剑。剑身笼罩住一层妖艳的血红,楚蘅不管不顾地朝前,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在近身晏空青时,楚蘅又一次确认了一个讯息——晏空青的身上剑中所藏有的灵力甚至不及从前失忆时的七分。
  今日之始,楚蘅得知晏空青必须杀了自己时竟然没有很多波动,而此刻确认了心中猜测之时,他却无法控制地被一股莫大的悲恸笼罩。
  他不愿被那些各种各样的可能占据着心和脑,也不愿被别人推着走向某条看似正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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