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而这位神界的父神,在其中又出了多少力,有多少事情中有他的手笔,也未可知。
  桩桩件件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棋盘之上,两方对弈下似乎分不出胜负。
  楚蘅以为自己会输,可蛊虫解药已有眉目,父神的一举一动也皆在晏空青眼皮底下。
  可他也不敢说自己会赢,不悔公子这一处那一处地落子,看不出目的。父神身上的诅咒催动,神魔的和平也不是真的和平。
  楚蘅总算说完,他看着涿光上神,等着他再问什么。
  涿光上神听后确实立即发问,却不是楚蘅想象中的那些问题,他看着半知半解,“所以这蛊催人命,可是?”
  “是。”
  “暂时无解,可是?”
  “是。”
  “那安下禁制,是不是就会像玄凌一样?”
  “不。”
  这个念头,楚蘅也曾有过。可乌元试过,这个法子对于活力正盛的子蛊来说毫无作用,也可以说,玄凌是特殊的,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与弑心蛊共存两千年,根除难,但共存易。
  这话一说出口,涿光上神的眼神瞬间黯淡,他像个迷路的孩童,不知所措,只能看着晏怀光。
  晏怀光叹了口气,“她可曾接触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涿光上神想了想,“并未。这方面我一向谨慎,伺候茉儿也是亲力亲为。”
  但他又想到什么,着急且悔恨,“今日我出去了一炷香时间,我不该出门的,我怎么能出门?”
  “涿光,莫要自责。”
  “谁要动她?这世上想要她命的人全都被我杀了,还会有谁?”涿光瞬间睁大眼睛,抓着晏怀光的衣袖,语无伦次,“鹿台,是不是鹿台,自成婚以来,我从不曾让他来看过我妻,是不是他心有怨怼?”
  一提到鹿台上神,涿光上神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手指不自觉颤抖,点着头喃喃道:“对,对,正是如此。”说着他便要起身跌跌撞撞往屋外走去。
  晏怀光大呵,“站住,你还嫌不够乱吗?”
  “那我怎么办,我只不过出去一时,怎么原本还好好的人,就开始止不住地吐血,还有了什么弑心蛊。师父,我守护了她百年,安稳了百年,我要她永寿永康,她便要永寿永康。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晏怀光闭眼叹息,抬手定住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的涿光上神,“静些,茉儿还在。”
  楚蘅背过身去,不再看涿光上神,或者说是他不敢看。
  涿光上神被定在离上官茉不远的位置,他双眼不住地流泪,嘴唇却死死咬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晏怀光试着往上官茉身上安下禁制,一层不够,那就再来一层。
  上官茉浑身发抖,终于像是受不住睁开眼睛,她咳出一口血来,“不,师父。”
  “不……不要。”上官茉努力撑开眼皮,血迹随着嘴角的弧度上扬,“我知道没办法,再怎么弄都没办法,所以别白费力气。”
  晏怀光有些急,“你别管这些……”
  “不是的。”上官茉摇着头,“你们只知道我命不久矣,想要拉住我、强留我。可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我皮囊完整,可是在这之下的每一块肉都在溃烂,烧得我好痛好痛。”
  如今的她已经无法连续快速地说完想说的话,她歇了会才再又开口,“不能选择体面地活,那我能不能体面地死去。即使恶病缠身,我也不要痛。”
  这话说得让人心惊,小屋内久久无人开口说话,只有涿光上神压抑着的哭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太过悲哀。
  楚蘅眨了眨眼,觉得理应如此,上官茉在柴应元的口中,在那段不为人知的隐秘里,便是这般想做就做。
  “上官姑娘,弑心蛊良药将成。”楚蘅还是想要挽回什么,他不相信在这个世上会有人不想活,更何况她的心中总有牵挂,更不会不动摇。
  可楚蘅想错了,上官茉没有丝毫犹豫,便为自己拒绝了此后绵绵无绝期的长卧于榻,她淡淡一笑,“别学我。”
  之后的三日,楚蘅住在晏空青的屋内,在药圃、吞心城以及晏怀光的屋内来回走动。
  乌元所需的药材极为珍稀,幸好从前为了解开上官茉身上的毒时曾大批量种植过,也算是阴差阳错。
  而上官茉一天天憔悴虚弱,不肯让任何人近身,包括涿光上神。第四日凌晨,她难得醒了两个时辰,回光返照之状。
  楚蘅又在一个夜里与夜风作伴,他坐在院内的石凳上,遥看着山腰的灯火。
  那处格外明亮,原先只有两人的小屋突然变得拥挤,慌乱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伴随着低低的呻吟声与哭声,最后越过一阵寂静猛然爆发。
  楚蘅不慎将手中转动的茶杯捏碎,他垂首看着掌心划破而露出的那一条细细的血线,连身上何时披上的大氅都毫无所觉。
  “太没防备。”
  楚蘅闻声立刻回头,看见晏空青,心中五味杂陈。
  “回屋吧,在外待久了,太容易着凉。”晏空青牵起楚蘅的手,带着他往屋内走去。
  “你真的回来了。”楚蘅进屋后便抱住了晏空青,用了十成力气。
  晏空青并不意外,他抬手轻轻摸着楚蘅冰凉的发丝,“嗯,父神让我领着小殿下去墟空锻炼一番,花了不少力气。”
  楚蘅埋着头说:“那就好。”
  晏空青轻笑一声,“你是要和我镶嵌在一体吗?我倒是很乐意。”
  楚蘅嗯了声,“好久没见到你,足足四日。你还好吗?你哪哪都好吗?”
  “别怕,我都好。”
  “那你今夜会走吗?”
  “不走,一整夜都在。”
  第80章 万木回春死讯频生
  上神爱妻、护妻之心,山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样的事发生,始料不及,众人也只能暗自唏嘘与感叹。
  不论上官茉生前待上神如何,如今灵体归于天地、再见无门,对涿光上神来说,今夜怎么都是难捱。一直到了后半夜,山腰那处的哭嚎才堪堪停下。
  楚蘅低头看着自己与晏空青交握的手,感慨颇多,“奈何桥时,我还想着带那人回去解蛊,再顺着他身上的所有线索,继续查下去。就算有人十恶不赦,也不能这么草率死去,命与命从来不是一换一的关系。”
  “没想到这时候,另一个与之地位天差地别,却同样被弑心蛊折磨的人告诉我,她不想用自己的疼痛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这样的话也许不止她一人说过,可楚蘅只记得她一个人的神态,那样决绝,那样不顾一切,像是活着给她枷锁,而死去赠她解脱。
  晏空青摩挲着楚蘅手心的伤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走向什么样的结局,而这样的结局对上官姑娘来说是最好的。”
  楚蘅点头,“只是我有些看不透,我总觉得上官与涿光和寻常夫妻不同,但也不像是柴应元所说的那般令人不耻。”
  晏空青:“我在涿光山没待多久,见到上官的次数也是寥寥。但我所以为的,他们二人并非对彼此无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为何……这爱也留不住一个人。”楚蘅捏着晏空青手指,摇着头,不再想这些。
  他借着烛火,看着晏空青的面庞,微微侧头,脸上并无笑意。
  “晏空青,弑心蛊一定可以解开,炼制的最新解药也可解一时之急。你若是信我……”
  “信你,怎么都信你。”晏空青温声道,他拉过楚蘅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稳稳贴住。
  楚蘅乱糟糟的胸腔就这么被戳开一个小口,那些在见到上官茉便憋在心中的气一瞬间泄出得干干净净。
  楚蘅弯起嘴角,嗯了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
  “谁准你过来的?”
  深夜当空一声怒吼将楚蘅这话打断,楚蘅与晏空青极快地辨识出了这声音的来源,赶忙出门,往那涿光上神的住所飞去。
  灯火之中,涿光上神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尽褪,“鹿台,是你,我就猜到是你。当年我屠尽上官全族时,我就不应该听茉儿的话放过你。”
  上官茉还躺在那张床上,气息全无,但身体却并未消散。
  她浑身上下都被一道暖黄色的灵力笼罩,而这道屏障似的东西则逆着自然轮回硬生生将其尸体暂留。
  不多时,那道灵力屏障微弱几分,涿光上神慢慢睁开双眼,瞳中布满血丝。
  他缓慢抵着床边,将自己的身体撑起,只一夜时间,他就像是功法不成,惨遭反噬那般憔悴,发根处也落下点点白色。
  “涿光,往事不可追。”
  晏怀光闻声而来,见此景扼腕叹息,“撤了这灵力吧,她的意识早就散了,再强留她的身躯于这世间,也只会加重你身上的反噬。”
  涿光上神朝这边看过来,眼里毫无光亮。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回过身,又加深了上官茉身体周围的法术,而后毫不迟疑地往屋外奔去,口中喃喃,“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你护着的,到头来却害着你的哥哥为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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