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看什么?”叶桉跟他一起望过去。
  “生命。”
  “日复一日,不无聊吗?”
  “他们每天不重样,怎么会无聊。”
  叶桉看了看男人皱纹清晰的侧脸,看了看头顶浮动的风筝,视线移向喧闹中心,“我看不出区别,”停顿小会,“我只看到可有可无。”
  男人回头,银色眼珠倒映出一张漠然的面孔,“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等人?”
  叶桉摇摇头:“有人建议我出来走走。”
  “可有可无也是生命的一部分,”男人继续望着孩童,“人的一生都是由无数讲不出意义的片段组成。”
  “所以今天死,明天死,没什么区别。”
  “今天死,你可能会错过某一刻的满足。”
  叶桉不解,正要问,街对面传来一声呼唤“爸爸”。
  “来啦。”男人眼角皱褶更深了,沟壑里好似流出满溢的幸福。他扶着把手慢慢站起来,嘴里念叨:“我今天的满足出现啦。”
  叶桉看他动作不便,伸手想扶他一把,对方已经兴冲冲迈了出去。
  手重新揣回兜里,目睹男人走到对面,女儿挽上手臂,相伴着离开,蝴蝶飞在他们身后。
  叶桉垂眸凝视男人坐过的位置,某一刻的满足,漫长的人生就为了短暂一刻?
  良久,他把两条长腿往前伸直,身体向后一靠,仰面眺向空中川流不息的隐形轨道。
  这会光线尚且明亮,拖尾不太显眼。渐渐地,天空晕开一大滩浓墨,一颗颗炫目的彗星游过,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可有可无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叶桉?”
  黎诺进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呼人,探头朝里间张望,一边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面,又叫:“叶桉?”
  “这。”
  他循声望去,叶桉穿着白色衬衫,逆光站在阳台门口,身后铺满摇曳的鲜花,风裹挟着芳香把长至耳后的发丝,撩到那张清冷优越的脸庞,乍一看仿佛和花融为一体。
  加百列大天使,黎诺心中忽然冒出这个花名,也许先入为主,如果要他给叶桉选个象征花,他一定毫无犹豫地选定加百列大天使。
  黎诺看着叶桉走进,勾起唇:“赏花?”
  “嗯。”
  “给你带了蛋糕。”他揽过叶桉的肩膀坐到桌前,拆开三个包装盒,蛋糕的香味飘溢,样式各不相同,一一摆到他面前。
  叶桉接过银制勺子,一时不知从哪个开始下手,“都得吃完吗?”
  “吃不完吗?我特意切的最小块。”黎诺捡起勺子夹在指尖,率性说:“那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我来吃。”
  叶桉抬眸看他一眼,挖下一块,用蛮正式的语气道:“生日快乐。”
  黎诺愣了几秒,噗地笑低了头。
  叶桉:“……”笑什么?
  好一会,黎诺抬起头,清清嗓子正正色,绷不住一秒又笑起来,“谢谢。”
  缓了会:“今天八月十八了,距离我生日已经过去三天,你刚才正式的样子怪可爱的。”
  “……”叶桉埋下头专心吃起蛋糕。
  黎诺笑笑,撑着头看他吃蛋糕,勺子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旋转。
  宁静的空气中,微风带着花香穿堂而过。
  “晚上带你去玩。”
  叶桉一顿,挖蛋糕的动作停滞,迎上黎诺笑意不减的眼眸。不是争取同意的问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说,黎诺反倒问:“不好奇去哪?”
  “都行。”叶桉拿过第二块蛋糕。
  “带你去跳海,从几千米高的山崖,不装备任何降落、飞行设备往下跳,”黎诺信口道,“海底还有凶猛的巨兽守株待兔,怕么?”
  “……”叶桉忍不住说:“少将,我只比你小五岁。”
  “是吗,”黎诺像是才知晓,“那真是蛮小的。”
  叶桉瞥他一眼,挖下一大块蛋糕送进嘴里,口腔里塞满奶油的绵腻和水果的清甜。
  黎诺又笑,指尖的银制勺欢快地旋转。
  隔了会,他倒来两杯果汁,一杯推到叶桉手边,另一杯自己抿了两口便搁置,继续撑头转着勺子,守着他吃蛋糕。
  最后剩下半块都进了黎诺肚里。
  夜幕降临,心悦一号提醒用餐时间到了。
  “准备双人餐。”黎诺头也不抬地叮嘱一句。
  叶桉望了眼窗外,盯着对面深陷棋局的黎诺——下午吃完蛋糕,此人提议玩个游戏,神秘兮兮地翻出围棋,一玩就是几个小时,棋逢对手,兴头愈足。
  少将真的没有忘记什么事?
  叶桉思索要不要提醒一句,转念一想,并没有想出去玩,干脆就当不知道。
  就这么又玩了三个小时,最后一局结束,黎诺翻起棋盒一盖:“出门玩。”
  “现在?”都可以睡觉了。
  “嗯哼。”
  叶桉无话可说,跟着黎诺来到一栋从外面看平平无奇的房子,穿过一条昏暗幽深的长廊,传送电梯升至七楼。
  门一开,未见其貌,躁动的音乐先钻进耳朵。里头昏昏沉沉,空间布局模糊不清,陈置的玻璃器皿反射出蓝幽幽的光,空气中散布着一股发腻的味道,描述不清具体是什么,左右闪现几个模糊的非人影。
  叶桉全程迷茫地被黎诺抓着手腕,两个人身体紧靠。直到眼前出现一盏红蒙蒙的灯,又是声音先传过来——
  “总算来了,你那个漂亮的朋友呢?”
  第22章 星风(七) 摸摸尾巴
  “请你和我哥保持一点距离。”黎诺没好气地说,把叶桉安排在里面,自己则坐在外侧。
  他倾身调亮红灯,足以看清周围环境后,指着侧面两个男人介绍:“我培育院时期的两个朋友,卡尔,蒋锡明,这是叶桉。”
  叶桉抿了抿唇:“你们好。”
  离他最近的棕发黑眼男人笑了下,举起酒杯示意,“你好,第一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救命,别打官腔,我要听吐了,”另一位栗子色头发灰眼睛的男人探头过来,仔细瞧:“你有点眼熟,前几天智能体验园仿生人暴动事件,是你?”
  “什么暴动事件?”黎诺调回灯光,屁股还没沾沙发,拉过叶桉的胳膊,“受伤了吗?怎么没和我说?”
  “他只是说出事实真相的看客,不是当事人。”卡尔倒好两杯酒推给他们,身体跌回沙发。
  “我没事。”叶桉端起晃荡着暗红液体的酒杯,没急着喝,眼睛寻到卡尔:“你是人权协会委员,你接纳了那个人的投诉?”
  “是的。”卡尔摊了摊手,语气里有几分无奈,“人类权益至高无上。”
  叶桉默了会,低头啜起第一次尝试的酒,入喉的辛辣,苦涩,激起味觉系统的一阵颤栗。
  他不自觉拧起眉心,举起酒杯看了看,砸吧了两下唇舌,一股清甜的果香漫上口腔,勾起几分回味。
  他又忍不住抿了一口。
  黎诺嘴角轻扬,低头喝了一口酒,挨到叶桉肩膀,带着浓郁酒香的气息灌进耳朵,嗓音低沉醇厚:“好喝吗?”
  叶桉一顿,颈侧乃至耳后皮肤热乎乎,泛起一丝丝痒意。他下意识避开,转头回视,那双浅绿色瞳孔此刻变得幽深,好似两个小小的黑洞,任何物质都逃不出它的引力。
  “还行。”
  “尝尝这个。”黎诺倒了一杯颜色更浅的酒,替换他手里的古典杯。
  “更甜一点。”
  “这个味重,你浅浅尝一点就行。”
  “嗯。”
  卡尔和蒋锡明对视一眼,含着杯口的姿势如出一辙,欣赏有趣剧目般,默不作声瞅着黎诺殷勤地给叶桉倒酒,再细声哄他品尝。
  啧,朋友和朋友也是有差别的。
  到最后叶桉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种酒,味蕾迷糊了,纯果汁都喝出酒精味。
  眼神开始摇晃,那盏红蒙蒙的灯里两个小人跳起交际舞,耳旁三道男声若即若离,絮絮说着听不太懂的话,什么unti协议,什么奥斯汀,什么婚礼?
  他握着酒杯,哪有声音脑袋就往哪偏。很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斜,头一歪,枕上了黎诺的肩头。
  “叶桉?”交谈中断,黎诺取走他手里的酒杯,轻声问,“醉了?难受么?”
  “不。”有点困。
  意识好像浸在密度很小的滚烫液体里,一个劲地下沉,热气醺醺然,把一切感知抛却了,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叶桉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上黎诺的腰,额头蹭了蹭肩,潜意识给自己找了舒坦的姿势。
  黎诺一下怔住,浑身肌肉紧绷,握杯的手抖了抖,酒液挂上杯壁,差点溅出来。
  第一次被人这样抱住,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拍打脑门,有点被砸懵了。
  叶桉已经阖上眼,面容安详恬静,没了清醒时分的疏离。
  酒杯换到左手,黎诺小心翼翼抽出压住的手臂,落在叶桉后腰,哄小孩睡觉似的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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