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鸡翅膀也是翅膀,一跃而起时,也是让人抓不着的。
  自己要是也真的有翅膀就好了。
  郦羽抬头望着月空,怔怔地想着。
  他要飞回京城的郦府。
  有父亲,娘亲,还有下了朝的祖父,温声说故事哄他入睡。
  不像现在的一切,都如同噩梦。
  为了噩梦终有一天能醒来,郦羽倒是做了一手打算。
  他撒了饲料,便钻进鸡舍,把藏在草垛下的钱袋子偷偷翻了出来,一枚一枚地数着里头的铜板。
  这些钱,是他从一年前开始偷偷攒的。郦羽经常要扛着装满药材的麻袋跟着沈姨去赶草市。趁沈姨不注意,郦羽便能从中抠下那么一枚铜板。
  到目前为止一共攒了五十一文。
  他固然会骑马,可五十文一离买下一匹马还要存很久很久。
  而这药山村虽不知具体在何州何县,但沈姨等村民乡音陌生,郦羽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想回到京城到底需要多少盘缠。
  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了。有几个铜板傍身总是好的。
  他仔细确认铜板一枚不少,又郑重其事地将钱袋重新藏了回去。腹中饥饿难耐,干脆无力地直接躺在了草垛上。
  觅完食的鸡都陆续回了窝,其中有一只乖巧地挨着他趴下,郦羽便伸手抚摸它温热柔软的羽毛,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他一定能回去的。他的梦中,父母,祖父,还有那些皇子哥哥……所有人都在,郦羽还是那个刚过没有及冠的太傅府嫡子。
  隔日,那熟悉的尖嗓门却又将他从梦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一睁眼,便看见沈姨一手叉着腰,另一手挥着一根鞭子,气势汹汹地立在鸡舍门口。院外传来毛驴洪亮却断断续续的嘶叫声。
  “还睡呢!小崽子,看现在都几时了!”
  他昨夜本想眯一阵就回屋,结果不想一夜迷迷糊糊,刚坐起来,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姨嫌弃极了。
  “还不快滚去把褂子穿好,冻死了老娘可没钱给你买坟埋。”
  郦羽依旧垂着头,只闷不作声。很快随着她一起把装好的药材都搬上了借来的驴车。沈姨坐在前头赶车,他则窝在车尾,远远避开那头偶尔叫声惊人的毛驴。
  车上,他却盯着沈姨已经花白的头发,和后脑勺那根破旧的木簪,忍不住道:“……娘,你给我买笔墨好不好?”
  沈姨没搭理他,郦羽咬了咬唇,继续道:“我识字,能写,也会画,我写好了,就能拿去卖了,咱们就有钱了。我还可以去给人抄书……”
  沈姨却鄙夷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一声嗤笑。
  “会写字有个屁用?枫郎当初也想开个字画铺,老娘倒是还给他凑了钱,结果就埋了几张。”
  郦羽心想,那是你儿子字丑。
  沈枫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虫子爬……多看几眼倒是挺独特的。能不能卖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郦羽没拜读过他的文章,但感觉他读了这些年书乡试都不过应该是有原因的。
  而圣上当初一共选了八个孩子当太子伴读,郦羽的字是其中写得最好的那个。
  “我跟他不一样,我的字,可比他好多了……”
  郦羽不禁嘟嘟囔囔,沈姨一听脸色徒然沉了下来。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
  “你说啥嘞?”
  郦羽立马改口,“我、我什么都不说!我闭嘴!我不提了!”
  “小崽子,我可告诉你,读书,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鞭子最终狠狠抽在那可怜的毛驴背上,毛驴一声哀号,驮着他们一路往草市疾奔而去。
  第2章 卖药
  郦羽曾被这毛驴尥过蹶子,本是有些怕它。但转念一想,自己其实现在的情况和毛驴也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被人拿着鞭子在后面赶的,便也不觉得毛驴可怕,反倒有些同情起来。
  犟驴走走停停,一直快到晌午,才来到刘氏药铺。
  沈姨陪着笑,弯下腰冲大夫道:“刘大夫,年前你还夸咱家的货品质好呢。可怎么这会儿…收价一下子压这么多?”
  来的路上,沈姨还跟郦羽满心得意得意,指不准这次刘大夫跟上回一样,一高兴,又能给些银钱。
  谁知今日,刘大夫却连个正眼都不给,只背对着二人忙着在药柜前抓药。直到招呼完客人,沈姨和郦羽在堂中已经站了许久,刘大夫这才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
  “我要不是看你孤儿寡母可怜,你家的货我都不想收!”
  沈姨脸色一变,“这货怎么了?这…刚刚验了货,这天麻,白蒿,黄精,除虫浇水施肥,九蒸九晒样样不落。而且我装货前都仔细检查过了,品质绝对不比去年的差啊。”
  刘大夫冷哼一声,“我几个老病号,原先眼看着有所好转,前几日服了我的药后结果一个个上吐下泻,跑过来找我算账。我仔细查过,这几副药都用了你家去年送来的白术。再把那药袋往下一翻,上面一层倒还成,可底下藏着的,竟是些烂根!”
  “烂根?这不可能啊?”沈姨声音拔高了几分,“我沈玉英也种了快二十年的药了,从来没干过这种以好充次的事!”
  刘大夫懒得跟她废话,大手一挥,“小冬,去把那批货拿来。”
  小厮应了一声,麻利地跑进后堂。没一会抱着一大袋药材回来放在柜台上。
  风干的药材撒了一桌。沈姨立刻上前检查,手指碾了一把。
  可那白术确实颜色发黑,根须腐烂,上面甚至带了霉斑。凑上去一闻,隐约还有一股骚臭味。
  沈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猛地扔了手里的东西,缓缓转身,恶狠狠盯着郦羽。
  郦羽正望着门外来往的人群发呆,听到有人吼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告诉过沈姨自己的姓名,沈姨却还是总是“小崽子”“丧门星”地唤他。
  直到有人掐着他胳膊,把他拖到了柜台前,郦羽这才彻底回神。
  “去年这袋货是你装的对吧,你怎么干的活的?你想害我不成?”沈姨在他耳边咬牙切齿。
  郦羽立刻明白缘由,沈姨这是想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可他平时是被巴掌催着照料那些药材,日日精心,哪有分毫怠慢。
  他深吸一口气,先是规规矩矩地和刘大夫行了一礼,才道:“刘大夫,货确实是我装的。但我检查得很仔细,我能保证,绝不会有问题。”
  刘大夫眯着眼,“你能保证?那这些烂根的怎么解释,这还没到梅雨季呢,总不至于受潮吧?”
  郦羽不紧不慢道:“按理说,若是去年年底送的药材有问题,您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可您方才说是这几日给病人服下…为何等到现在才用?”
  “这批药材一直放在药铺后堂,我这几日嘱人整理库存,才正好取出来配药。怎么?你是想赖我存放不当才导致变质的吗?”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郦羽摇摇头,他又看了眼那药袋,“确实是我家的袋子,只是我看这袋子颜色,分明是受过潮的。您存放药材的地方,可曾被人动过?”
  “我家大库房存的都是这些平价货,谁没事干去动?偷也偷不到这些头上。”
  刘大夫语气笃定,一旁站着的小厮却神色微变。
  郦羽注意到小厮,依旧温声:“不管怎么说,还请刘大夫能够让我去库房看一眼,若真是我家的问题,我自然愿意承担责任。就是去做工,我也会想办法,将去年那批烂货的钱连本带利地赔给您。”
  可听郦羽这样说,沈姨在一旁却顿时急了。
  “哎,小崽子,你说什么呢?你是我买来的,想给谁做白工啊?”
  她又拽着郦羽往后一拉,对着刘大夫破口大骂:“还有你,好你个刘大,咱们来往这么多年,你现在还污到我头上来了是吧?我说药材没事就是没事!谁知道你是不是拿其他家的烂货故意来坑我的?”
  刘大夫也被气得不轻,指着沈姨鼻尖:“你!要不是看在你家沈郎早逝的份上,你以为我想跟你这贼婆娘做生意?平日里克斤扣两,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回你的药害了人,要是真吃出毛病来,我看你怎么办!”
  “我的药怎么就害人?胡说八道,怎么就不可能是你开的那方子出了问题?”
  “笑话,我刘某在镇上行医多年,何曾出过差错?”
  两人都撸起袖子,眼看着就差打起来。
  “爹,一大早的吵什么呢?”
  郦羽正想着是拦还是不拦,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在后堂过道口响了起来。
  那男子满脸通红,满屋子的药味都压不住身上宿醉后的酒气。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扫了堂中一眼,但落在郦羽身上时,两只眼睛立刻睁亮了。
  而刘季的爹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还一早?你不看看现在都几时了!”
  刘季却搓了搓手,凑郦羽身边,先是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随后咧嘴笑道:“爹,沈姨,你们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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