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送摇头。
  “因为朕很厌恶你的父皇。”
  听到这话,周送弱弱道:“他才不是我父皇……”
  对于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周送本也不喜自己与他扯上任何亲属关系。
  贺止被他说得一怔,很快笑着改口:“不是你父皇,是南林皇帝。”
  他接着说下去:“宏展二十年,也就是永和十六年的时候,北麓的兵力就已胜过南林,先帝自视甚高,已不把南林放在眼里。”
  “为了羞辱南林皇帝,他就传书至南林,说倾慕于当时后宫中一位宠妃,希望南林皇帝割爱。”
  “呵……一个皇帝究竟有多么无能,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别人说带走就能带走,懦弱得可笑。”
  周送听着贺止嘲讽的语气毫不遮掩,他又忽地忆起岳尚在监牢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再结合贺止口中这个故事,他忽然福至心灵,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位宠妃……该不会是……?”
  “嗯,她就是朕的母妃。”
  周送惊得捂住了嘴,没想到贺止的母妃,竟还与南林有如此渊源。
  “那后来呢?”
  贺止:“宠妃被送到北麓后,地位极其卑微,毕竟她的身份是敌国皇室的女人。”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蹉跎一生,但没想到,一日偶然与先帝相见,她的美貌就那样被先帝看中了。”
  第24章 重言
  芳菲四月, 桃花树下,美人独坐神伤垂泪。
  孟绮苓目及脚边落花,深觉自己的命运就如此花, 孤单飘零,一朝碾落成泥。
  想到自己或许再也回不去家乡, 她悲从中来, 泣声也不由更加凄凄。
  “何人在此哭泣?”
  威严的男声打断了孟绮苓的黯然神伤, 她转过头, 正见一服饰庄重的男子拧眉望来。
  那双凛冽的眼在看清她面容的片刻,却被惊艳得微怔。
  独属于皇帝的颜色让孟绮苓一惊,她忙起身跪地行礼:“妾身参见陛下。”
  在贺宣文看来, 跪地的人身姿柔美,低顺的眉目艳丽异常,他不禁放轻了声音, 问道:“你是哪宫的女子?朕竟从未见过你。”
  “回陛下,妾身前些日子刚至北麓,还未曾分配宫殿。”
  贺宣文皱了下眉, 旁边的公公见状就给他解释道:“陛下, 这位就是南林皇帝的宠妃, 您政务繁忙所以还未曾召见。”
  贺宣文心道原来如此。
  他看着那人面上隐有水痕的可怜模样,心思一阵悸动,抬脚便缓缓走了过去。
  让南林皇帝送宠妃只是贺宣文一时兴起针对南林的消遣,他料定南林不敢反抗,一定会把这个女人牺牲掉。
  但他没想到, 这位宠妃竟生得如此一张好面容。
  孟绮苓感到自己的面前伸来一只手,她怯怯地抬头,就见贺宣文把手递了过来, 正定定看着她。
  孟绮苓迟疑地把手放了上去,男人的掌就握住了她的手。
  掌中柔荑细腻如脂玉,贺宣文抚着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绮苓……”
  贺宣文露出一丝微笑,示意她起身。
  孟绮苓在惊疑不定中被人牵着手,缓缓站了起来,随后便听到他对旁边的公公说:“赐长延殿。”
  ……
  “原来这个宫殿的来历是这样。”
  周送伸手抚了抚面前的栏杆,“若初见时的悸动能一直延续,结果或许不会那么糟。”
  “以色侍人如何能长久?更何况是先帝那样喜新厌旧的人。”
  贺止语中充满不屑,沉默了会儿又怅惘道:“可惜母妃还以为他的宠爱是真心实意,一腔热忱换来了什么?”
  “朕出生后渐渐冷清的宫殿,宫人的欺辱,他的漠视,他从始至终就只把母妃当作一个玩物,玩腻了就扔。”
  “呵……这座彰显宠爱的高台就是个笑话。”
  周送不忍地看向贺止,拉住了他的手。
  贺止飘远的思绪被他的动作拽回,他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丝安抚的笑,“朕没事。”
  自从贺止记事起,他就很少看见母妃高兴的样子。
  她总是终日忧愁,时常坐在这座高台上眺望远方。
  孟绮苓的前半生太过顺遂,自小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就算入宫也因为有母家的支持,从不曾在宫中受过什么委屈。
  可谁料一朝竟遭无妄之灾,背井离乡担惊受怕,犹如从天端坠入泥潭。
  她本以为贺宣文的宠爱足以支撑她安度余生,但那人的薄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不管不顾。
  长延殿的门渐渐不再有人踏入,孟绮苓的心也随之死了。
  不过还好她还拥有这座高台,虽然从这里看不见南林,但她依旧喜欢坐在栏杆边仰望空中盘旋的飞鸟,好似这样自己也能长出翅膀一样,飞出这座禁锢她的牢笼。
  小小的贺止曾被母妃抱起,窝在女人温暖的怀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
  他看到的只是宫内的红墙青瓦,女人的声音却带着温柔的怀念。
  “阿止,那里是母妃的家。”
  “母妃,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孩子瓮声瓮气的疑问让孟绮苓微怔,她怔过后抬手抚着贺止的面颊,微微笑着说:“哪里有阿止,哪里就是母妃的家。”
  小贺止抬起自己的胳膊,动作亲昵地环住了女人的脖颈,“阿止也是,等我长大了,一定保护母妃,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
  孟绮苓被这样孩子气的话逗笑,“我们阿止才五岁就这么懂事了,母妃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好!什么礼物!”
  孟绮苓:“男子二十及冠时才会取字,可是看我们阿止现在像个小大人,母妃现在就给你取一个字怎么样?”
  贺止:“嗯嗯!母妃要取什么字?”
  小贺止并不懂取字代表什么,他只知道别人二十岁才能获得的东西,他现在就能得到了!
  孟绮苓笑笑,缓缓启唇:“就叫——重言。”
  “重言……重言……”
  冬日的长延殿没有足够的炭火取暖,屋内冷得刺骨。
  床上传来女人阵阵细弱的呓语,贺止从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慌乱的同时还不忘把殿门小心关上。
  屋内本就冷,仅存的一点热气可不能被冷风吹散了。
  他关好门后急忙跑向床边,看着床上不复往日光鲜,形容憔悴的女人,眼里不由蓄满泪水。
  他捧出怀里藏的药物,跪到床边说:“母妃,您吃了药肯定就会好了。”
  女人目光有些许涣散,她微微抬手,贺止就把脸颊凑了上去。
  孟绮苓有些心疼地轻轻抚过孩子脸颊的伤,气若游丝:“怎么弄的……?”
  贺止小声回答:“拿药的时候摔的。”
  孟绮苓如何不懂,他定是去抢了药被人打了。
  自己一介弃妃,宫里的人巴不得盼她早死,只是自己若死了,贺止还这么小,他怎么办?
  孟绮苓眼角渗出泪来,“重言……能不能……唤我一声娘亲……?”
  她不想再被困在母妃这个称呼中,至少……至少在死前,能有一丝解脱也好,她想做一个平常的母亲。
  “娘亲……我七岁了,很快就会长大了,您再等等我,先喝药好不好?”
  贺止哽咽着,他手里捏着的药包都在颤抖,孟绮苓的手轻轻抚去贺止流下的眼泪,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柔模样。
  她自知大限将至,喝药已没有用处,此时便轻轻摇了摇头,眼里的泪却越涌越多。
  多到……她快要看不清贺止的样子了……
  “重言,以后娘亲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遇事不要冲动……”
  孟绮苓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此刻的叮嘱中,话还没说完,她就重重咳起来,贺止看到她嘴边溢出的血迹惊慌不已,哭着上前:“娘亲……你不要说话了!”
  孟绮苓却微微起身紧紧抓住他的手,坚持把话说完:“不要靠近其他的皇子,也不要忤逆你的父皇,你要学会韬光养晦,一定要活下去……明白吗?”
  贺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点头答应。
  孟绮苓这才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又失力地躺了回去,她失神地望向床幔,气息渐弱,嘴里只重复一句话。
  “重言……娘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
  她慢慢闭眼,最后一滴泪也顺着眼尾流下,当那滴泪渗入布料的片刻,床上的人也就此失去了生息。
  殿内只剩贺止崩溃的哭声,他不断喊着娘亲,似乎这样孟绮苓就还能再醒来看他一眼。
  “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我……”
  “今日是重言的生辰……您都不记得了吗?”
  “您还没有和我说生辰快乐呢……”
  ……
  那年冬日的长延殿,贺止一直觉得格外冰冷。
  他登基后就命人把长延殿封存了起来,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敢再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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